當(dāng)北方的天氣也連續(xù)出現(xiàn)陰雨，你的心開始不安。你說，并不是因為他。
他不是你的什么人。也許，只是想到春天的那次見面，他離開時說過的話：這次見面樹葉剛剛發(fā)芽，等到下次再見恐怕會是寒冬臘月，那時候是否應(yīng)該考慮婚姻？這樣的境況令你感到壓迫而無助。
每天對著電視關(guān)注他所在的地區(qū)的天氣變化，一次次預(yù)報洪災(zāi)險情都加劇你的擔(dān)憂和牽掛。那時，你們只有一面之緣，并不存在任何形式的約定。你也不必對他這樣寄予過多的思慮，所以，你說，并不是因為他在那里。街上有人組織向災(zāi)區(qū)捐助物資，你急急火火地收拾好一包又一包送出去，仿佛比以往要熱心很多。你對自己說，不是因他的緣故。決定利用暑期去看他，心底里也是打算對你們的相識做個結(jié)交代。就這么簡單。接到他的電話不久，一個人登上南下的列車?！}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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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達(dá)他的駐地那天晚上，他安排好你的住處，外邊有人喊，便匆匆跑了出去。
你一個人打開電視，看當(dāng)?shù)仉娨暸_新聞。感覺異樣。心里說不出的疑惑：怎么在家對著電視看新聞，到了他這里，情況并沒能因為長途跋涉得到改善？唯一不同，身邊缺少了父母的陪伴，家換做一個完全陌生的房間。
新聞廣播說，今晚八點三十分左右第五次洪峰到達(dá)，水位超過警戒線兩米，江面于今晚禁止通航。
你對著電視出現(xiàn)片刻恍惚，閉上眼睛，仿佛依然置身火車和輪船的顛簸途中，這種恍若隔世的疏離感使你非常難受。關(guān)了電視，給自己沖了兩包感冒沖劑，這樣的經(jīng)驗不曾疏忽，擔(dān)心自己出門在外睡不好，提前預(yù)備了感冒沖劑，喝上兩袋用來安撫失眠。
聽老人們說起過重慶的天氣。說有只小狗從出生沒見過太陽，長大了跑到街上玩耍，突然看到天空上掛著亮東西，感到驚恐，狂叫不止。由此可見，重慶被稱為霧都名不虛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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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偏又百年不遇，雨水一場接著一場，洪災(zāi)無情，造成的損失并不亞于戰(zhàn)爭。而他在這里工作。本來計劃，暑期一到，他便請假回家和你相見，此時，卻無法分身。在電話里，他說，你過來這邊吧，反正也是暑假。那時，洪水還未具備危險。聽了他的打算，你的心開始活泛，得到父母的大力支持，連一張臥鋪的車票也沒等，擠了硬皮車廂的硬板凳馬不停蹄就過來了。一向認(rèn)為自己身體吃苦耐勞，不想兩天兩夜的火車坐下來，累的四腳無著。他走，你連動一下的力氣都沒有，只聽他打開屋門的那一刻，天幕如同被撕破一道口子，傾盆大雨瓢潑一樣從天而降。新聞里說，“江面水位再次超過警戒線”。你感覺自己仿佛已經(jīng)置身孤島一般與世隔絕，陷入孤立無援天地，心里委屈的只想哭泣。
二
昨天他去接你。遠(yuǎn)遠(yuǎn)見到也不說話。一句也沒說。你們依然陌生。陌生使你們無法選擇語言。他對著你微微動了一下嘴角，清了清喉嚨，算作打了招呼。彎腰拎起你腳邊最大的包轉(zhuǎn)身往外走。站臺上，人群潮水般涌向出站口，他急迫行走的樣子令你感到失落，臉上表情卻依然素淡平和。他這樣急于奔走想必是要趕最后的一班輪渡回去，這里離他的駐地還有幾十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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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兩夜的長途跋涉，你的體力早已透支盡。此時被夾裹著雨水的冷風(fēng)一吹，眩暈一陣接著一陣襲來，胃里惡心，嘔吐感翻涌而至。你慢慢蹲下身子稍作調(diào)整，目光卻不敢離開他的身影，只是一個恍惚，再站起來時，卻再也望不到他。
冷風(fēng)似箭具備穿透肌膚的能力，你一連打了幾個冷戰(zhàn)，對著手心里的衛(wèi)生紙吐又苦又澀的胃液，你支撐自己，拖動腳步靠近一顆圓柱，想哭的沖動把眼眶打得潮濕起來。
你感到從未有過的茫然和孤單。盡管已經(jīng)見到這個人。他卻匆匆行走，把你丟了。你神情木然，一絲苦澀從心底上升，堵在喉頭，哽住不動。你用長呼吸押回那些難受，對著他去的方向長時間注視，安心等他回來。
他神色緊張走回來時，很容易就看到了你。空曠的站臺上已經(jīng)少有人影。他不好意思的笑笑，終于找到話說：以為你一直跟在身后，出站口時發(fā)現(xiàn)把你丟了。你沒說話，跟上他，慢慢挪動腳步。 蘇州易優(yōu)語文閱讀寫作培訓(xùn)，家長信賴，學(xué)生喜歡。 http://www.zequeka.cn
坐在出租車上，他向司機交代路線：去朝天門碼頭。這時候轉(zhuǎn)過臉來解釋說，得趕時間坐最后一班輪船回去。如果，今天不趕回去，晚上預(yù)報還有暴雨，萬一遇上洪峰就回不去了。
你把車窗搖下一條縫隙，讓絲絲清涼的吹進(jìn)來，緩解胃里泛起的嘔吐感。街上已經(jīng)燈火通明，霓虹閃爍。車子很快匯入銀河星海之中。不是夜幕降臨的時刻，天上的雨水越來越密集，雨刷器勤快擺動并不能使前路變得清晰。車輛緩慢如同行走一般。
他說，重慶的雨很有意思。你沒覺得有什么意思，沒做反響，聽他自顧說下去。他接著說，說下就下，有時候太陽好好地就下起來了，絲毫不受影響，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在朝天門碼頭等船的時候，雨竟然真的停了下來。他抓緊時間給你介紹，指向不遠(yuǎn)處橫空高架的一座水泥建筑說，當(dāng)年江姐愛人的頭顱掛在那里。你的內(nèi)心突然感受痛苦郁悶，思緒紛雜糾纏，這個人怎么這樣不會講話，絲毫看不出情景狀況，他的話使你倍感暗淡凄涼，你開始隱隱后悔這次貿(mào)然行動了。 <a hrEf=http://www.zequeka.cn/>易優(yōu)語文培訓(xùn)，蘇州中小學(xué)生閱讀寫作同步提升</a>
江面上有巨大的輪船駛進(jìn)碼頭，發(fā)出悠遠(yuǎn)的笛鳴，水天相連渾然一片，陌生新奇的環(huán)境絲毫不能引起你的興致，你只有難以把持的難受。
高大的橋身凌駕半空（你當(dāng)它是一座橋，正在被建設(shè)中的高架橋所替代的過程之中），在灰蒙蒙的水色中顯得凝重肅然，那些歷史鏡頭如影像般從你的頭腦中一一閃過，曾經(jīng)，那些血與火的故事，深深熱血著你的青春歲月，而此時，你卻沒一絲精力在這里停下腳步，注目。凝視。寄予敬慕。你的心情無端感傷。
走上浮橋的那一刻，更加猛烈的眩暈使你退卻。
矩形鐵板被鏈條鏈接起來橫在水面上，江水一邊碧藍(lán)清澈一半濁浪翻滾，這里是嘉陵江和長江交匯的地方，江水從交匯處合成一股界限分明洪流滾滾向前。
他大踏步的走了上去。在湍急的水面上，他身子輕巧靈活。你依然站在岸邊，放眼流水，目送他再一次遠(yuǎn)去。你茫然無助，如果能夠隨性，此時，你真想走回頭路了。片刻你的身邊圍來棒棒人和你熱情搭訕，希望能幫到你。你對他們擺手。注視著他的身影，任憑他獨自走遠(yuǎn)，心底里因為有了剛才的經(jīng)驗一點也不慌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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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發(fā)現(xiàn)你并沒有跟上他的腳步，只得重又走回來。這時，似乎才發(fā)現(xiàn)你的臉色異常難看。沉默地拉起你的手，踏上浮橋，這樣被他牽著，邁開細(xì)碎的腳步，像剛剛學(xué)步兒童，搖搖晃晃頭重腳輕走到對岸，去趕最后一班輪船。
輪船漸漸駛向縱深水域，江水翻卷奔涌，江面危機四伏。一個個漩渦巨如團蓋，幾米長的原木來不及掙扎便被漩渦豎立成一個焦點，吞沒，消失得無影無蹤。輪船發(fā)出負(fù)重般的喘息之聲，沉重地起伏，劇烈地顛簸，艱難地行進(jìn)。你在座位上坐了下來，雙手緊握前排坐位欄桿，整張臉埋在雙臂上，暈眩感嘔吐感輪番襲擊轟炸，你無法睜開眼睛，他的手在你的后背輕輕拍打。并沒有嘔吐。
三
安排好你的住宿，他要去工地值夜班，在遠(yuǎn)處的山里。
他站在屋子中央的地上，看一眼軟成一堆散架的你，欲言又止，半晌才說出話來：他說自己是值夜班，得馬上到工地上去，夜里十二點下班。又囑咐你先好好休息，晚飯一會會有人送過來。聽到有人喊，急急地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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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有人來敲響門，起身時你發(fā)現(xiàn)自己渾身酸痛，好像眼睛也腫脹的不舒服起來。打開門，外面，雨，又飄起來。
你知道來人是他的同事。一個個子不高，稍胖，長方臉的大男孩，他的手里端著三個摞在一起帶有蓋子的飯盆飯盒。他幫你從食堂打來了晚飯。門外，他站的地上一灘水漬。并不進(jìn)到屋子里，把飯菜遞給你說，不是雨又下起來，本來安排替我哥請你的。他的普通話你基本能聽懂，有一點饒舌的南方口音。你接過飯菜請他進(jìn)來坐，他推辭了。卻說，自己晚上不去工地，就住在附近的一間屋子里，用手指向不遠(yuǎn)處的房間，說有事招呼他一聲就行。他對著你友好微笑，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左邊臉頰上有一個淺淺的酒窩。有酒窩的男孩子總是能給你安全穩(wěn)妥的印象，你對他表示感謝，他拘謹(jǐn)靦腆客氣著離開。
你的飯還沒吃完，他再一次來敲門，送來一支手電筒和一把雨傘。說最近雨水勤快，停電是經(jīng)常的事。你不知道他做這些事是不是受他所托，還是，他自己因為和他關(guān)系親密代替他做這些事情，為此你感到溫暖和欣慰。 全國優(yōu)秀作文大全 易優(yōu)作文網(wǎng) www.zequeka.cn 學(xué)作文，到易優(yōu)
四
第二天他并沒來看你。另一個戴眼鏡的瘦個子男子來匯報情況，高聲說他開的機器壞了，正在搶修，讓你自己去打飯。他一定以為你耳朵有問題，不然何以如此高聲腔調(diào)？臨走又喊了一嗓子：小別子上班去了，別等他給你打飯了，自己去打，不打別吃了。賭氣似的走了。
不知為何你并不覺得他的氣惱可憎，反而有一點親昵的意味。
你只在中午拿著飯盒去了食堂，幾個男人在那里排隊，見到你都撤離后退，把你讓到前邊去，負(fù)責(zé)通風(fēng)送信的那個瘦個子也在，故意把你擠到一邊，他還沒來得及站穩(wěn)，被年歲長幾歲的人像拽小孩一樣拎開了。負(fù)責(zé)打飯的中年女人見到你也爽朗熱情的招呼，分明，他們都知道你是誰，并表示友好。你不知道怎樣和人交流，一直微笑著打了飯菜，低頭走出去。
雨水從早上淅淅瀝瀝時大時小一值飄到黃昏。遠(yuǎn)處的山影樹林呈現(xiàn)朦朧的黛綠，重疊影像影影焯焯，籠在濃重的水霧里。從后窗望出去，近處山坡一片擱淺般的暗綠淡黃，植物的葉子水靈的有些沉重。
昨天，打開屋門時他介紹說，房子是附近敬老院所屬的招待所。這是一排帶有走廊的平頂房屋，總共有是幾間屋子，你所住的這間在最里邊，靠近走廊的拐角，走廊通向敬老院的獨體小樓——一座不遠(yuǎn)處的灰白相間的院子。房間獨立成間，卻還算寬敞潔凈，左右兩排相對合圍，中間是長方形的院子，院子大部分面積被綠色植被覆蓋，石板路鋪就的路面將每個房間串聯(lián)在一起，形成一個完整的整體。院中、拐角的位置均勻建有花壇，梔子花，夾竹桃，或者美人蕉，竹子以及芭蕉茂密旺盛。房間式樣統(tǒng)一規(guī)整。
你住的這一間，前面一窗一門，后山一扇開窗，屋內(nèi)一張寫字臺靠近后窗擺放，一張雙人避開門口靠墻擺放，占據(jù)屋子三分之二的面積。門邊有盆架，墻角有布藝簡易衣櫥，從后窗望去，一片綠汪汪的油菜地從山坡中部蔓延下來，像一塊碧色地毯鋪陳而下，不是被墻體擋住恐怕要鋪到屋子里來。
油菜葉子肥厚、潤澤、瑩瑩滴翠，裸露一截細(xì)若白瓷般的根部，一棵棵精雕細(xì)琢一般玲瓏剔透。田垅里有清淺的水流嘩嘩流淌匯入路邊溝渠。昨天從那路過，知道田邊茂密的空心菜底下有一道排水溝，不留心細(xì)看幾乎看不到，空心菜的漲勢把它覆蓋得很嚴(yán)，路過，先聽到嘩嘩水流之聲，循聲才發(fā)現(xiàn)排水溝渠。田里的積水順著溝渠匯入不遠(yuǎn)處的河流。他說，山洪暴發(fā)時，河里的水會倒著往山上爬，很是駭人。
傍晚，有當(dāng)?shù)嘏?，穿了紅色雨靴，一手撐傘，彎腰掐了一把綠色藤條，起身離開。一切都悄無聲息。菜地是附近敬老院的菜園，女人大概是那里的廚娘，冒雨出來采摘。
五
傍晚他會從工地回來，所以晚飯你也沒吃，等著他回來再作打算。時間過了快要兩個小時的時候，他才回來，走的氣喘吁吁，外面并沒下雨，頭上卻濕淋淋的。進(jìn)得屋來用毛巾擦臉，問你吃飯了沒有。你說，等你一起吃呢。他提議說，去餐館吃，就算給你接風(fēng)啊。又補充說，實在抱歉！
你不想去。說食堂的飯很好。他執(zhí)意堅持。你不再和他爭執(zhí)。問，你累不累？他說，習(xí)慣了。只是最近情況特殊，工地上離不開人比較緊張。
出門時，你隨手拿了房間里的雨傘，是給你送飯的那個男孩送過來的那把，他看到了，笑了笑，說這孩子很細(xì)心。從他的話里你知道那男孩并沒有受他的囑托。
下午，你拿著這把雨傘到鎮(zhèn)子里去了。
你把傘拿在手上時，對他說，把你的雨衣脫下來吧。外面的雨已經(jīng)停了有一會兒了，雨衣卻還穿在身上，顯得突兀怪異。你拿傘只是想：一會兒回來的時候，雨會不會再下起來？
他聽從了你的建議，把雨衣脫了下來打在椅子背上。
你的腳上已經(jīng)有了一雙塑料拖鞋。下午在街上買回來的，他看在眼里了，眼睛亮了一下，笑。沒問。
鎮(zhèn)子幽深狹長，街道兩邊店鋪林立。黛青色的石板路干凈明亮能映出人的影子。因為雨水的不曾間斷生意顯得冷清，偶爾有山里人，全副武裝，身披蓑衣頭戴斗笠，光腳，肩上挑著籮筐，筐里滿滿盛下粉嫩尖芽的鮮姜，走街串巷叫賣，給寂寞幽深雨巷增添些許生機和亮色。有路人匆匆趕路，停下來，在雨傘和涼鞋店購買商品，然后冒雨前行。
你走出來的時候，也許并沒有打算給自己買一雙涼拖鞋，只是想隨便走走，那時，雨不大淅淅瀝瀝的。屋子里因為連續(xù)陰天散發(fā)一股霉味。你漫無目的也不急著去做什么，顯得悠閑散漫。腳上的旅游鞋盡量躲避積水還是被雨水浸濕，鞋面上一片污漬。你在一個涼拖的攤位前停下來，用目光巡視：各種樣式的拖鞋雜亂攤開，在一張滿是水漬的黑色水龍布上盡情亮相。你選中一雙鞋面上有大朵向日葵絹花的款式，在腳邊比了一下，問店主價錢，他分明說了什么，你卻一句也沒聽懂，站在那里感到茫然。手指動了幾下，想比劃一個能表達(dá)準(zhǔn)確的意思，又覺得滑稽可笑，放棄了。干脆把腳上的鞋子雙腳互相踩著脫下來，把涼拖穿在腳上。開始在隨身的斜跨包里尋找零用錢，卻無意抓出一把紙幣，感到訝異，疊放的非常整齊。你記得非常清楚，自己整張的大鈔因為用不到存放在大旅行包中，這些錢一定是自己不注意時，他放進(jìn)去的。這么細(xì)心嗎？！
你把錢遞給店主，他撿了一張拿走，轉(zhuǎn)身彎腰放進(jìn)身后的抽屜里。你松了一口氣，手上拎著濕漉漉的旅游鞋準(zhǔn)備離開。他卻對著你發(fā)出聲音說：喂。你轉(zhuǎn)回身看他，他用略顯桑老的手指，捏著一個五元紙幣遞向你，找你剩下的余額。被你看中的那雙涼拖花了五元人民幣就買下了。你對眼前那個看去并不給人安全感的陌生男人由此產(chǎn)生好感。
你猶豫著不知道如何開口問他錢的事情，突然想起他看到你穿著新拖鞋的那一刻，嘴角浮起的一絲微笑，看來已經(jīng)心知肚明的了然了。
他一只手里拿著手電，另一只手空出來，走路的時候甩出去老遠(yuǎn)，樣子滑稽而生疏。也沒去換一件干凈點的衣服，腳上依然穿著從工地上回來時的那雙沾滿黃泥的高腰雨靴，走起路來發(fā)出疲沓疲沓的聲響。路邊有青蛙被他的聲響驚嚇，一跳逃進(jìn)水里，咕咚一聲。你被這接連不斷的意外的聲響驚嚇的心里通通直跳，壯著膽子跟在他身邊，他不時用手電在你的腳底下照一下。
走到石板路的岔路口，他說要到橋頭的那戶人家去，那里的菜很有味道。到那里去有一段土路，翻過一個緩坡才能抵達(dá)。你說，算了，就在附近吧。他不說話，拉了一下你的手，拐下石板路，向著目標(biāo)走去。
中途，路面中央積了大片積水，他自己先走了兩步，水很深，又退了回來?？纯绰返膬蛇叾际前肴烁叩那囡碗s草，你遲疑了一下，有點兒舍不得新買的有絹花的拖鞋，開始彎腰卷起褲腿，他伸出一條臂膀，彎腰，讓你別費事了，要把你抱過去，你不肯。他攔腰把你夾在腋下，身子傾斜，稍一用力，你的腳跟已經(jīng)離開地面，再一用力，把你整個夾在腋下，你掙扎不得，只好翹起腳尖兒，不至于使腳上的鞋子掉下來，呼吸困難著被他挾持蹚水。
在他把你放在地面的那一刻，你感覺累，比他喘息的還要猛烈，臉漲得通紅。
剛剛在一張長條桌前坐下來，四五個人說說笑笑如影隨形擁擠進(jìn)來，他們大驚小怪發(fā)現(xiàn)你們，忙著打招呼，張羅著把兩張桌子合并在一處，形成一張八人臺。有人去前面自作主張安排飯菜，似乎，早有預(yù)謀。他很開心的樣子對你悄聲耳語：聽說你要來，他們早就想宰我一頓了。你不懂，他的朋友們何以為你的到來如此興師動眾？你真的還不是他的準(zhǔn)朋友。你低低的問他，怎么回事？他說，他們以為我們是訂了婚的。見到兩個人低語，他們表示不滿，讓你們把話放到桌面上，說好話不背人講。
他的師兄給一群等人使眼色，警告他們文明禮貌。舉著啤酒說歡迎詞：弟妹別見怪，他們這些人長年野外作業(yè)，別的毛病沒有就是粗野了點，弟妹多擔(dān)待。眾人等強烈反對，問，我們怎么了就粗魯了，??？！你們誰坐到嫂子腿上去了？他制止他們幾個胡說，面向眾人：大伙聽我說，因為特殊時期，不宜多喝，咱們早喝早散。我代表我自己對客人遠(yuǎn)道而來，不嫌棄我們筑路工人兄弟，我表示由衷敬佩。另一個搶過話頭：對對，別浪費我哥的黃金時間，聽到?jīng)]有你們，趕緊的，春宵一刻值千金吶！……你被他們鬧得哭笑不得，卻不惱，覺得他們單純可愛，熱情而純樸。
飯吃得很快，不到一個小時，被叫做師兄的出去搶先結(jié)了賬。他們一群年歲小的過來和你握手道別，被他擋了回去。
他們表示不滿反對說：握握手都不行嗎？哄笑而散。
在這個晚上，他陪你到十點鐘的時候看了墻上的時間，起身告辭。問你：怕不怕？你說，沒關(guān)系。囑咐他拿上手電。外面的雨又細(xì)密的飄起來。燈光下，雨絲晶亮如同織錦密布，窗外夜色濃重。他站在門邊細(xì)細(xì)查看門的插銷，拉動著試了幾試，又走回屋里，查看后窗的情況。后窗上有拇指般粗細(xì)的鐵欄防護網(wǎng)，他竟然用手推動了幾下，穩(wěn)定堅固，終于覺得穩(wěn)妥，重新拉好窗簾。囑咐說，晚上不認(rèn)識的人叫門不要開。被他這樣查看和關(guān)照，你的心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仿佛黑夜危機四伏一般。
他離開后不久，居然真的有人來敲門。咚，咚，咚，你嚇得膽戰(zhàn)心驚，半天不敢應(yīng)聲。外面說，是我。聽到他的聲音，你連忙把門打開。他笑不可支的站在門邊，搖頭。嘆息。走進(jìn)來，你問：怎么又回來了？他在床沿上坐下，用手掌在頭發(fā)上來回掃了兩下，試圖把濕沓沓的頭發(fā)弄得蓬松起來，笑道，師兄把門鎖了，我被關(guān)在門外了。
他拿了暖瓶倒水，然后在床上躺下，枕著自己的胳膊，看著天花板出神。
你在床沿上坐下來，絲毫也不懷疑他所說的情形。
你心底里感到一絲快慰：這樣你們就可以長一點的時間說話了。你微笑說，那就再呆一會吧，困了你就瞇一會，一會兒我叫醒你。他笑一笑開玩笑說，不留我住嗎？你說，不留。你看到他害羞的臉紅了。
六
第五天，你請求小虎牙男孩帶上你去了一次他工作的現(xiàn)場。坐汽車進(jìn)山，也要幾十分鐘的路程，而他們平時大都是步行進(jìn)山，你想看看他工作的情形。
這里是離江邊最近的一段路，修路工人在洪災(zāi)到來之時，一邊要護衛(wèi)自己的勞動成果，一邊要投身搶險救災(zāi)工作，來到工作現(xiàn)場，你對“不能離開”的概念有了全新的了解。
他的大型機械正在半山腰上作業(yè)，如今，天氣時有好轉(zhuǎn)，為了攆上天時地利，筑路工人人馬不歇，當(dāng)值人員有時吃喝需要有人帶到工地上來，一個人實在困倦不支，被另一個人替換下來，在路邊臨時搭建的棚子里休息，你有兩天的時間沒見到他，這次前來，想和他商量一下歸程。
他這兩天吃住在工地，捎了宿舍的鑰匙回來給你。你說，幫他們收拾一下宿舍衛(wèi)生。當(dāng)你把他的床單枕套拆下來去清洗時，意外發(fā)現(xiàn)了一張自己的照片，在他的枕頭下面。還是春天的時候，介紹你們認(rèn)識的那個人拿走的那張，不知怎么留在他的手里了。照片加了淺粉色相框，相框右下角的位置上留有大拇指清晰的指痕。想必他端詳過很多次?？吹较嗫蚶锏淖约海喊滓滤{(lán)色牛仔褲一雙黑色旅游鞋，長發(fā)披肩，面帶微笑，安靜溫和，不算漂亮，卻也面若凝脂眉清目秀優(yōu)雅嫻熟，想象被他每天拿在手里觀看的情景，不僅心底酸澀。心里對自己疑惑：你們之間又叫做愛情的東西嗎？這樣惦念？你還是那樣的對他一無所知，不是嗎？他對你也不過才在一起吃了兩三次飯菜而已，說過的話屈指可數(shù)。他這樣在意一張照片，只是拿你當(dāng)作自己的一個念想吧？！
為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只是覺得他們工作的辛苦，自己反正也是空閑著。你這樣解釋自己的行為。他的同宿舍的人看到你一同清洗了他們床單，急忙把自己的臟衣服藏起來。你讓他們感到難為情。
夜風(fēng)很冷，天幕低垂。四周漆黑一團。
山腰處，他開動大型修筑機器推動坡土填筑坑穴。你看出，那分明是一座被推平的山包。一輛輛運輸車，載滿泥土從你身邊顛簸駛過，路面泥濘不堪，車痕深沒及膝，錯綜交雜。你一邊躲閃車輛往來一邊專心尋路，借著過往車輛的燈光向他的位置靠近。當(dāng)你在他的燈光照射下出現(xiàn)，他感到意外和驚喜。停了車，三步并做兩步走過來，還沒開口，面前已呵氣成霜，山上異常的寒涼，而你卻全無經(jīng)驗，穿了平常的衣服上來。他見你冷得瑟縮一團，急忙脫了身上厚厚的工作服披在你身上。他的衣服還是不能讓你恢復(fù)平穩(wěn)，你的身體抖得像風(fēng)中的蘆草。他把你帶進(jìn)車?yán)?，開動機器，巨大的聲響震耳欲聾，你坐在他身邊缺乏足夠的勇氣，不敢直視眼前的境況，巨大的車身一步步移向山體邊緣，你的一顆心不受控制的恐慌，只得從車上爬下來，走到山腳下臨時搭起的工棚里等他下班。
到工地上來，你原本是想和他商量一下自己的歸程。卻什么也沒說。
七
決定回去是在第十天的晚上。
他因為不能有足夠的時間帶你到城里轉(zhuǎn)轉(zhuǎn)感到遺憾。挽留說，再過幾天把基礎(chǔ)工程做得差不多了，就會輕松很多。你已經(jīng)決定離開。只說，以后有機會再轉(zhuǎn)。他有點擔(dān)心的語氣問，以后還有沒有機會？你說，有吧。這樣說，自己心里也不是十分確定。這樣的狀況不用太多發(fā)生，一次就能明白了。也許，如果將來你們在一起的話，你的一生都將會是這樣：身處等待之中。
在你的理想中，和所愛的那個人，應(yīng)該每天在一起，上班，下班，買菜，做飯，散步或者吵架。而不是，即便你從很遠(yuǎn)的地方來，他也沒時間陪你。
你問他這樣的工作做了多少年？他說正好十年。你又問，想沒想過放棄？他說，目前沒有。其實，你想說，能為我放棄嗎？你沒敢這樣問，不是缺乏勇氣，而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要和他在一起？你從來對與自己無關(guān)的人沒有要求。
他請了假準(zhǔn)備送你離開。你坐在床沿上突然感到傷感，低頭用他的指甲刀一下一下修剪手指甲，他在床鋪上躺著，閉著眼睛休息。時間在空氣中晃晃的流淌，夾裹著雨點般的心跳劇烈而憂傷。沉悶，壓抑的空氣充滿整個房間。
他突然折身起來想起什么，愣愣的看你，問，你哭了嗎？你笑了一下說，為什么要哭？他說，那你笑一下。你有些惱怒的況味問：為什么要笑？他一本正經(jīng)：你笑一下就說明你沒有哭。
你一下子笑出來。
他說，他們都舍不得你走。
你想開下玩笑說，你呢？卻壓了回去。
那個一直關(guān)照你的男孩從外邊走進(jìn)來，懷里抱了一大堆零食，送給你。他整理一下自己站起來迎接他，也不客氣，男孩不和他說話，對著你說，嫂子回去也給我介紹個像你一樣的女朋友吧。他在他頭上打了一巴掌。罵他別有用心??！嗯。男孩認(rèn)真的神情，沒一點開玩笑的意思，說嫂子這樣的女朋友適合我們，真的。那一刻，你被什么情緒所感動。
八
他一直送你上了火車，你找個挨窗的座子坐下來向他揮手，示意他回去，他不肯離開。在窗外看著你，等火車開動。天上又起細(xì)雨，他的臉在玻璃后面朦朧模糊起來。你看到人群更加迅疾的行走，人們忙著道別，有年輕女子黏在一個男孩身上沉睡一般，久久不肯分離；女童抱緊父親的脖子哭喊，要爸爸和他們一起上車，年輕母親別過臉去流淚；他對著你比劃打電話的姿勢；你點點已看不清他的面容。再次向他擺手。火車徐徐開動，車輪撞擊鐵軌發(fā)出鏗鏘頓挫節(jié)奏鮮明的聲響，他的身影向后移動，漸漸消失不見。這時，你的淚悄悄滑下臉頰，低下頭去，終于泣不成聲。不知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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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jīng)典散文)那年的雨季，可與愛情有關(guān)》添加時間：2025-05-23；更新時間：2025-09-0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