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醒來的深夜，給自己選了一部黑白電影《東京物語》，很喜歡，連續(xù)看了兩遍，最后的鏡頭落在記憶里，失去了老伴的父親與鄰居聊著：“沒有她的日子，一天變得好漫長。”“是啊，會很寂寞吧，一定很寂寞吧。”老人的眼睛空洞的望著遠方，微微頷首。那樣子讓我想起了奶奶也是常常這般，呆呆的望著，沒有焦點的前方。
睡前的晚飯間，父親還提起，奶奶新年九十歲了。九十歲，剛好是爺爺離開的年紀(jì)。2002，2012，剛好十年，我已經(jīng)記不清爺爺?shù)娜菝?，極力回憶，也只有清瘦的，拄著拐杖有點佝僂的身影。我鉆進小閣樓，翻翻找找，企圖找到一些關(guān)于這段遺失記憶的物件。剛起床的父親聽見動靜，“你上閣樓翻什么？”“爸，咱家有沒有爺爺?shù)恼掌?？”“沒有，怎么想起這個了？”“沒什么?！睕]有找到照片，卻在我的舊書架上看到爺爺留下來的一套《東周列國周游記》，光緒年間出版，姜黃的紙張，豎行的繁體。那是整理爺爺遺物時發(fā)現(xiàn)的寶貝，還有一些關(guān)于潮汕文化的書籍，中間夾著一封信，類似于感謝信，謝謝爺爺作為通訊員在抗戰(zhàn)時期為報社做出的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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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清晰的記得，當(dāng)時看到這封信時所有人驚訝的表情，就連伯父，也不知道，爺爺曾是抗戰(zhàn)通訊員。我始終無法將爺爺與這偉大的職業(yè)形象聯(lián)系起來。從我記事開始，爺爺便是除了吃飯時間出來走動以外，每天都躺在床上，不曾管事，偶爾跟奶奶吵嘴。我還記得某次我拿著滿分的試卷，興沖沖的回家，得意而喜悅的告知爺爺時，他拿過我的試卷，說了句：“恩，好?！睕]有贊揚，沒有獎勵，甚至于，沒有表情。我為此很沮喪，向母親抱怨，母親總說：“你爺爺老了?！崩狭嗣?？爺爺從來不去老人活動中心，唯一的樂趣是屋后的池塘還沒被填埋前，春夏秋冬的傍晚去那里游泳。自從那里建起了商品樓之后，爺爺就更少出門了。
書的旁邊是一疊爺爺寫的書法，好幾處都被老鼠咬破了洞，字跡清秀卻不失力道。小時候常常聽鄰里的老人講，爺爺字寫得好，年輕的時候還給他們寫過春聯(lián)。但我從來不曾看過爺爺提筆寫過什么，若不是這些遺物，只怕我都要懷疑他們是不是在騙我了。后來陸陸續(xù)續(xù)的從父親那里知道，爺爺不僅書法寫得好，還頗懂草藥和中醫(yī)，曾是生產(chǎn)隊的文書，釀過豆瓣，做過醬油，賣得很好。只是這些技能，從未傳授給任何一個兒子，更別說我們了。 作文培訓(xùn)網(wǎng)站推薦，<a http://www.zequeka.cn>易優(yōu)作文網(wǎng)</a> 。
“為什么不傳授呢？不是很好的技能么？”父親也不是很清楚其實的緣由，爺爺甚少管理這幾個兒子，認為凡事順其自然，最后是什么樣子的人就是什么樣子，無需管教太多。等到兒子都成家了以后，爺爺便開始每天都躺在床上，安度他的晚年。父親幾乎是大伯父帶著長大的，與爺爺也甚少交流，所知道的，也大多是從伯父那里聽來的?！盎蛟S，是文革的原因吧。那個時候，你爺爺?shù)乃懈绺缫皇峭刀傻每?，大概都被批斗了吧。爺爺最小，什么都沒參與，不用被批斗，卻也被革了職，受了些罪?！蹦羌轮?，爺爺變得沉默了許多。聽父親說，文革過去后的那幾年里，爺爺試著尋找他的幾個哥哥，都杳無音訊。
所有關(guān)于爺爺?shù)墓适?，都是在爺爺離開之后，從別人口中得到的只言片語，始終無法拼湊完整。我只記得爺爺離開的前半個月才開始生病，新陳代謝一點點退化，細胞慢慢死去，身體慢慢干癟下去，臨終前，我被父親推到爺爺?shù)拇睬?，看著瘦弱得只剩下骨頭，形如木乃伊的爺爺，我吃驚地害怕。爺爺還抱著父親前幾天給他送來的一大包餅干（爺爺生病后，只愛吃餅干），不肯讓奶奶拆開，微笑的對身后的父親說：“你送的餅干，最好吃?！彼臍庀⒈∪跞鐒偝錾膵雰?，突然鼻子酸酸，靜默的祠堂，壓抑得難受，我干巴巴的喉嚨里最后擠出一句：爺爺，我是琳瑜，您走好。子孫滿堂，壽終正寢，爺爺，該沒有遺憾了吧？ 蘇州語文閱讀寫作培訓(xùn)課程推薦，<a http://www.zequeka.cn/miniform/type_1.html>蘇州中小學(xué)語文閱讀寫作培訓(xùn)</a>
那以后，奶奶便失去了聽覺，老人們說，或許爺爺還有很多話要跟奶奶說，所以，奶奶的聽覺跟著爺爺?shù)搅肆硪粋€世界，盡管他們吵了一輩子。爺爺與奶奶的爭吵，直到我懂事，還常常聽到奶奶的喋喋不休和抱怨，爺爺偶爾的頂嘴。人們都說，他們倆八字不合，注定要吵一輩子。即便如此，當(dāng)大家扛著爺爺?shù)墓撞?，我瞥見身旁的奶奶，無聲的淚流滿面。我于哭泣聲喧囂聲中，望著棺材離開的方向，突然明白，這個于我?guī)缀鯖]有交流，甚少溫情，卻是我親人，我喚作爺爺?shù)娜?，將永遠消失在我12歲的夏天，我今后的生命，他將不再出現(xiàn)，所有的壓抑這一刻涌上來，釋放成淚水。
依照物件憶起的這些回憶，終是碎片，連不起來，拼不完整。我還是想不起，爺爺?shù)臉用?。反而是奶奶常常發(fā)呆的眼神時時出現(xiàn)，盡管吵吵鬧鬧了一輩子，但也是互相依賴，彼此相愛的吧。這樣的時光，一晃也就十年過去了，那么漫長，應(yīng)該是很寂寞吧，時間，當(dāng)真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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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它們重新放回舊書架，吃完早餐，去音像店里租碟，這一天，陪奶奶，看她愛的潮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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