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絮般的煙灰飄滿祠堂,“對年”鞭炮的硝煙尚未散盡,透過紅燭晶瑩淚光和縷縷煙霧,婆婆的瘦弱身影、慈愛微笑乍然出現(xiàn)又淡淡遠去。三鞠躬完畢,眼睛再次毫無掩飾地有了濕意。似乎這一刻才恍然明白,這世上最疼愛老公、兒子的另一女人已真的離我們遠去整整一年了。
那么,虔誠信佛的婆婆,是否已隨著繚繞的煙霧升入天堂?是否和她心中的佛朝夕相處呢?
婆婆沒有經(jīng)過正式入教儀式,她和中國無數(shù)農(nóng)村老太太一樣,對佛祖的信仰和崇拜體現(xiàn)在初一十五、逢年過節(jié)從不間斷地?zé)惴偌埳?。
第一次跟愛人回老家過春節(jié)時,婆婆腿腳還算利索,忙前忙后地為我們更換干凈被褥,找尋早已備好的新毛巾、牙刷、牙膏、鞋襪,捧出珍藏的各類零食、水果,又張羅了一大桌子好菜。這種貴賓似的待遇讓我們很享受,我們沉浸在如冬日暖陽般的母愛帶來的溫馨和感動中??沙^后,春節(jié)來臨,婆婆一大早起來對我們說:“你們自己做早餐,我要忙我自己的事了?!蔽矣行┰尞?,大年初一還能有啥事能比下廚更重要?疑惑中,婆婆已經(jīng)忙碌開來:準備“三牲”(公雞、鴨蛋、巴掌大小的豬肉一塊),煮半成熟,蘋果、桔子各四個裝盤,紅燭、香紙、鞭炮多份,然后在正屋門前、廚房門前、豬圈門前、族屋廳前、村中小廟里外分別祭祀。幾個來回后,年初的頭等大事——燒香拜佛終于忙完,瘦小的婆婆在寒冷的冬日里居然額頭沁汗,且因忙碌、因興奮而顯得特有精神。我雖生在農(nóng)村長在農(nóng)村,但受此類事件的耳濡目染甚少,因為出生于書香門的母親,很少流于形式,雖然春節(jié)也會燒柱香、焚疊紙,討個吉利,但絕不會弄得這么隆重和繁瑣。所以我在目瞪口呆之后,背地里嘲笑了愛人好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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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jié)婚后,我和婆婆不在同一屋檐下居住,相處一直挺和諧。矛盾,是在孩子出生后漸漸滋長的。起初,跟隨我到單位照顧兒子僅幾天時間,婆婆就心神不寧,整日嘮叨。一周后,婆婆似乎下了很大決心跟我商量,要回家一趟。一再追問,才道明實情。原來,婆婆之前曾去寺廟里求佛賜子,現(xiàn)在如愿以償了,得去還愿,許下的承諾一定得去兌現(xiàn),否則佛祖將會降罪。望著婆婆一臉的堅定,只能應(yīng)允。都啥年代了,還重男輕女?再者說了,敢情我生個兒子還是她求佛的功勞?想想心里實在不爽。隨著孩子慢慢長大,矛盾也隨之增多:婆婆說夜晚出門得用男人的秋褲給孩子套頭圍脖,我說難看;體質(zhì)不好婆婆請人畫符用紅布包了讓孩子貼身包著,我說不衛(wèi)生;生病了婆婆請“神婆”來為孩子摸頭、孩子摔跤了她去“喊魂”,我說迷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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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zhuǎn)機緣于一件小事。兒子一歲多的那年春天,我們一家三口去臨武佛門勝地——東林痷去游玩,可回來當晚孩子就發(fā)燒了。婆婆問:“今天去痷堂,你們燒香了嗎?”我搖頭。東林痷粉墻黛瓦,連綿青山環(huán)抱其中,茂林修竹,環(huán)境幽雅,是踏青好去處,一向無宗教信仰的我怎么可能將享受自然和燒香拜佛聯(lián)想到一塊呢?婆婆急了:“你們大人可以不信,但帶著孩子去了佛門勝地,就一定得燒柱香為孩子祈福避邪啊!”以前雖然有過分歧,但也僅是嘮叨,這是婆婆第一次紅臉高聲說話。我也第一次沒有因為婆婆的“迷信”而據(jù)理力爭,而是陷入深思、反省中。孩子小時連續(xù)多日半夜無故哭鬧,婆婆請人為孩子“消經(jīng)”,當晚居然一覺至天明;一次愛人手掌嚴重褪皮,打針吃藥均無效果,婆婆扯了三尺紅布,回家進門時為其懸掛于肩,兩日后居然痊愈。。。。。。盡管這些不一定有科學(xué)依據(jù),偶然、碰巧因素占據(jù)其中。從未進過學(xué)堂、一字不識的婆婆,不懂什么先進教育理念,說不出更多的大道理,只是將滿腔的愛意,以她的方式,灌輸給家人。燒香拜佛的背后,看似迷信的背后,寄托著的、蘊含著的,是她對兒孫后代的殷切期望和深情祝福。替子孫著想,為后代謀福,這,也許就是婆婆信佛的原動力吧!而我,又有什么理由嘲笑甚至與之爭執(zh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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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和中國無數(shù)老人一樣,善良、體貼、淳樸、勤儉。婆婆不知佛教為何物,卻深諳其精髓:“多行善事,福澤子孫”。婆婆將“善”付諸于行動中、付諸于為人處世中。她會將我們丟棄的石榴皮撿了曬干,作為村人腹瀉的備用藥;寒冷的冬夜,婆婆為流浪漢鋪上干凈的床。。。。。。當我們住房條件改善以后,婆婆不愿意隨我們來縣城養(yǎng)老,說老人“六十不留宿、七十不留餐”,怕給我們添麻煩;婆婆說我們在外上班賺錢不容易,反對我們?yōu)樗I過多的東西,去世后為其清理衣物時,發(fā)現(xiàn)還有掛著吊牌、未拆封的衣襪。。。。。。
在天堂,或許婆婆已經(jīng)成佛了吧。
至少,在我們心目中,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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