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想起那小院
站在窗前，低頭望著樓下高樓圍成的天井一樣的，開發(fā)商名之為花園的的院子，忽然，我想起我曾經(jīng)住過的老屋的那小院。
就是那么一想。魯迅經(jīng)常有忽然想到的大作。思想家忽然想到而有文字是思想深邃的表現(xiàn)。我忽然想到，那只不過無事生非的有所聯(lián)想，想的是那些已經(jīng)不清晰的膚淺的片斷的印象。
想起來，那老屋的院子實在是太過簡陋，簡陋得太簡陋了。隨便說一兩句關于院子的詩句，比如：庭院深深，院徑廻曲，小園春色，幽園閉苔，等等的詩情畫意，我記憶的小院子是絕對沒有的。我記憶中住過的院子應該忘記，它沒有詩意，沒有借景以供移步觀景漏窗，沒有雞棲其上的泥柵，那就是一塊空地而已。那小院只是四面都墻的一個小天井。說起這個小院子，我也有為了忘卻的紀念，雖然本人不是政客，回憶沒有政治意義，現(xiàn)在也沒有發(fā)達，不是精英，那里沒有冒青煙?；貞浺膊皇窍胝f明那里是我的發(fā)祥之地，只是因為住過，我現(xiàn)在還活著，如是有所回憶。
我住過的老屋，是老武漢老漢正街一個叫愚莊里的地方，如今已經(jīng)早已從武漢市的地圖上消失了，那里現(xiàn)在是連接漢口熙熙人流集家嘴和漢陽萋萋芳草晴川的晴川大橋的位址。
想起來，我們在那小院子過的日子也太過平淡，平淡得沒有一件值得特別可以載入青史的事件。我們那老屋的小院子是幾家租戶共享的。人們那時堅持無產(chǎn)階級的世界觀，不興小資品味，都不興養(yǎng)花弄草。院子里唯一的綠色，就是院子是有一棵高不過二樓窗戶的小樹，而且已不記得什么時候種的，什么時候又被挖走了。如是院子里，除了共用的水龍頭和下水道，就是光光一片。不對，有時各家的煤球，自行車，一些不用的雜物也放在院子里。要是碰到愛國衛(wèi)生運動來了，院子里就又干干凈凈了。
雖然那記憶中的小院子既陃又平淡，在50，60年代，據(jù)我孤陋寡聞，起碼是在我住的漢正街，那里很少房子有小院子的。想起那院子，總不免想眩耀一回，當然也因為那小院子陪伴了我?guī)资?，即使現(xiàn)在尋小院也經(jīng)是過去式了。
不管怎么說，有個小院子，對那時還在孩提時期的我們來說，是個好玩的地方，我們可以不必象別人家的小伢，要扒在巷子的地上或者在馬路上打珠子，跳房子。
想起來，我們和大人在一起度過了許多平常，卻到老了都還記得的吉時良宵夜。那院子曾舉辦過數(shù)不清的“party”。比如。除了冬天或者雨天，傍晚各家都在院子里吃晚飯。夏天熱鬧，各家都把竹床躺椅搬到院子里，大人小孩消夏夜臥，仰看天街牛郎鵲橋會織女，戲說盤古開天地，三皇五帝，才子流氓，柴米油鹽，瞎扯一些毫無意義的閑話。
生活就是歷史。我們那小院子留下了一些難忘的的小事。記得：有一年院子里壘起了爐灶，大鍋做飯，一個巷子的人天天在一塊吃，不要錢。還記得：那一年在院子里焚過說是封資修的書，開過斗五類分子的會，居委會的干部給說是我們這個里分的地富反壞右的家屬講過話。最驚心動魄的是有人來抄過鄰居的家，把那家的老太太頭發(fā)剪稀爛。要說記憶最深的事，是居民小組的老太太在小院子里招集巷子里各家各戶開會搞衛(wèi)生，組織大家用硫黃、六六六粉統(tǒng)一薰溝（地下排污的溝），一點火，到處是嗆人的藥味，人們都跑到河邊去。居民小組動員大家抓老鼠，打蒼蠅。大家都做得很認真的。
簡單的日子，風平浪靜的時候多。后來，社會大發(fā)展，經(jīng)濟大躍進。城市大拆遷，人們大搬家，后來我們也搬了家，后來那小院子就再也沒有去過，再后來那小院子在這個世界上找不到了。
小院子是消失了。
看著窗外的花園小院，有樹，有曲徑，人來人往，車來車往，和諧安祥，有空是應該多下樓去花園里走走。
日子好了容易念舊。如是有記。
2013-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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