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陽春三月，柳絲吐綠，油菜花開。
清明前，從廣州坐火車去武漢，火車臨近武漢時，天已大亮，車窗外黃燦燦的油菜花躍入眼簾。第二天，從武漢乘飛機去南京，有機會從空中俯瞰地面上一塊塊、一條條、一片片的油菜花，可惜清明時節(jié)的綿綿陰雨影響了視覺效果。飛機在云層上飛行約一個小時，降落在南京祿口機場，南京的天氣較武漢好，從機場到市區(qū)，一路上除了能看到同武漢一樣的油菜花，更多了一份嫩綠。高速公路邊，密密匝匝的柳樹林，濃密斜垂的柳絲綴滿一顆顆嫩芽，青翠欲滴，象剛從美發(fā)廳里出來的少女飄逸的長發(fā)。
我的家鄉(xiāng)在鄂東南的農村，也種植油菜，不過只作為一種副屬作物。種植油菜主要是用油菜籽來榨油，油菜籽榨的油，我們那里叫菜油，是農村人的主要食用油，品質不及花生油。種植油菜，我記得是在晚稻收割之后，在田間地頭池塘邊的閑田空地，栽下油菜苗，好象也不需要什么特別的耕作與培育。經歷寒冷的冬天后，待到春天來臨，在百花爭放的時節(jié)，綠油油的油菜田，一下子變得金黃，仿佛一夜間披上了一層厚厚的輕輕的黃色羽絨。油菜花也極尋常，她沒有桃花的嬌嬈、沒有荷花的潔凈、也沒有梔子花的芳香。但在我們家鄉(xiāng)，金燦燦的油菜花，前田后畈隨處可見，格外醒目，其他任何花種遠沒有油菜花開得那么熱烈、那么旺盛、那么持久，那么壯觀。
二
K就生長在這樣一個周邊開滿油菜花的小村莊。K是我從小學到初中的同學，從小漂亮聰明，能歌善舞，成績一直名列前茅，是學校宣傳隊的骨干分子、田競隊的短跑明星。但平時并不怎么活潑，性格倔犟，言語不多，說話也是輕言細語，慢條斯理；難得見到她開朗的笑，偶爾淺淺一笑，也顯得那么憂郁，如同蒙娜麗紗的微笑，特別珍貴。K的作文寫得很好，經常被老師選作范文在課堂上誦讀。我們初中畢業(yè)那年，正趕上全國恢復高考?？记爸驹?，語文老師說要有遠大理想，鼓勵我們成績好的同學考高中，將來讀大學。數學老師則實際一點，說農村的孩子，家庭條件也不怎么好，最好考中專，早點出來工作。我們不知所以，好在后來不用填志愿了，按考后成績錄取，最后K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取了一所中專學校，也是全鎮(zhèn)（那時應該叫公社）唯一一個被中專學校錄取的應屆初中畢業(yè)生。
兩年后，K又回到了那片曾經養(yǎng)育過她的、每年依舊開著油菜花的土地，隨之演繹了一曲轟轟烈烈，但不被世人看好，而我卻認為那是堅貞執(zhí)著的、可歌可泣的、悲傷慘淡的愛情故事。
三
原來K從衛(wèi)生學校畢業(yè)后，分配回了鎮(zhèn)衛(wèi)生院。在工作中與衛(wèi)生院的一名已有妻子兒女的醫(yī)生發(fā)生了戀情。無論家人、朋友如何勸阻，都有無濟于事，甚至醫(yī)生老婆家里的人對K百般辱罵、毆打也沒能將兩人拆散。最后醫(yī)生的老婆將醫(yī)生以重婚罪告上了法院，醫(yī)生被判處兩年徒刑。K一直等到醫(yī)生型滿后與醫(yī)生組成了家庭。
K由于這樣的婚戀，使其成為我們那地方的“名人”，飽受非議和遣責。我當時也不解，當年班上這么漂亮的才女，畢業(yè)后能成為當地衛(wèi)生院的一名護士，在當時那也是多數人羨慕不已的，怎么看上極其普通的已有妻室的醫(yī)生呢？
后來，通過班上另一位與K要好的女生得知個中原委。原來K在讀衛(wèi)校期間也談過一個男朋友，不成，K就對那種所有少女都向往的神圣美好的愛情便不敢再抱有任何幻想。沒想到少女時的K身心曾經受過傷害，在K讀小學五年級時，有一天放學回家后到地里打豬草，就在那盛開著油菜花的油菜地里，含苞欲放的少女K被同村的一個壯年男子遭蹋了。在那個還很看重少女貞潔的年代，當K的男朋友得知此事后便與K分手了。
怪不得上小學時還很活潑的K，到了初中便沉默寡言了。
“沉默啊，沉默！不在沉默中爆發(fā)，就在沉默中滅亡”。這是初中的課文魯訊先生的《紀念劉和珍君》里的名句。常被K在作文和日記中引用。K沉默已久，抗爭終于爆發(fā)，向世俗發(fā)起了挑戰(zhàn)，如其嫁給那怯弱的男朋友，還不如嫁一個珍惜愛護自己的已婚醫(yī)生。K以倔犟性格，九牛二虎拉不回的堅定，掙脫了世俗的鎖鏈，終于和醫(yī)生走到了一起。
醫(yī)生型滿后便丟了衛(wèi)生院的公職，幾年后衛(wèi)生院也不景氣了，K也辭去了公職，和醫(yī)生一起開了一間診所。我有一次回家，和妻子一起還去過那間診所。由于醫(yī)生做過輸精管結扎手術，K婚后幾年一直都沒有小孩的，后來回家聽說K有了一個兒子，說是醫(yī)生到上海去做了輸精管疏通手術，也有說K的小孩不是醫(yī)生的，是我們讀初中時曾代過我們課的某某老師的。
再過幾年回家聽說K突然去世了，說是和幾個人一起打麻將，打著打著往桌子下一溜，便再也沒有醒來。爆發(fā)后的K終究還是沉默下來了，沉默太久，壓抑太深，終于在沉默中死亡了，留給醫(yī)生一個不滿10歲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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