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其爾的孩子結婚了，邀我去喝喜酒。這是他第二個孩子，是個女孩?；槎Y儀式是在很有民族特點的敖特爾飯店舉辦的，沒有那樣大肆的鋪張，也少了許多流行的繁文縟節(jié)，看起來不夠熱鬧，但更讓人覺得舒服自然和諧。蒙古包、勒勒車、艷麗的蒙古服飾和純正的民族禮節(jié)民族音樂讓每一位來賓感到清新自然，感到親切舒適。
敖其爾出身牧民之家，有過幾年軍旅生涯，復員后走到代課教師的行列，和我有了三年的同事之誼。軍隊這所大學校在他的身上留下的痕跡很深，因此他的床鋪、他的衣著從來都是那么整潔，被子始終都疊得有棱有角，衣服扣子始終都整齊地系著，就連風紀扣也絕少敞開；還有他的站姿坐相總是那么挺拔，絕不隨意倚靠或給人以邋遢之感。他的言語不多，漢語也不十分流利，因此我們交流不是很多，所以彼此不是很熟悉。
有一次暑假，我去姐姐家探親，敖其爾突然從夏日塔拉騎馬趕來了，還跨了一匹帶鞍子的馬，說是邀請我去他家做客。說真的，那一刻我沒敢相信他是專程來接我的，我們實在還沒熟絡到這個程度，況且我這人平時也不大喜歡串門?？墒撬m然言語不多，聲調也不高，態(tài)度卻異常堅決，大有不接走我誓不罷休之態(tài)。感于他的盛情，我跨上了馬背，和他一起奔向夏日塔拉草原。
敖其爾的家是在一個小山包的陽面，向南望去是一片遼闊的開闊地，碧綠如毯的草地上一群大羊和一群羔羊在上面游曳，其間還稀稀疏疏灑落著十幾頭老牛；兩頂較大一點的蒙古包依次排列，那是他們家人生活起居的地方；稍離開一點還有一頂略顯陳舊的蒙古包，那是堆放雜物的倉庫。還未等我們靠近，慈祥的老額吉就從包里迎了出來，我笨拙地喊了聲：“他賽白奴”便沒有下文了。唉，從小在漢族地區(qū)長大，蒙語也就一知半解，見了生人就更不敢露怯了。老額吉不一會就把各種奶食擺滿了桌子，還親手為我調拌了一大碗嚼口拌炒米，并不斷地勸我“且烏，巴達衣德”。面對老人家的盛情，我實在無法用蒙語表達，只好用行動來表示謝意，將自己的肚子填的滾瓜溜圓。熟料，這只是序幕，這邊剛放下碗筷，敖其爾又呼喚我一起去抓羊，原來為了迎接我的到來，本應該早就出欄的羊群一直沒有走遠，在我們喝茶的功夫已被圈了回來。只見敖其爾緊好馬肚帶，翻身一躍跨上馬背，一手持馬嚼子，一手持套馬桿，瞬間便沖向羊群，須臾，大概是他確定了對象，雙腿一扣馬鐙，口中吐了個“噓”子，那坐騎便腰身一展，加快了步子，像羊群中間沖去，轉瞬間，只見敖其爾上身向前一傾，手中的套馬桿向右前方優(yōu)雅的一拋，然后勒緊韁繩迅疾后仰，那坐騎也配合默契，臀部向后一坐，四蹄穩(wěn)穩(wěn)扎地，于是一個黑頭大尾羊便成了他的俘虜。這時我馬上跑過去，用手中的繩索將黑頭捆牢，完成了宰羊的序幕。
宰羊的工序是在山溝的沙地上進行的，那里由于雨水的長期沖刷，造成了一條狹長的不毛之地，可是讓我驚奇的是此處竟隱藏著一處山泉。那時我來錫盟草原已經(jīng)4年多了，鄉(xiāng)下的經(jīng)歷已不算短了，附近的幾個公社我都涉足過，大多我還非常熟悉，可是草原上有泉水（阿爾山圣泉除外）我不但沒見過，聽也沒聽說過。那汪泉水很袖珍，面積不足一平方米，其中有五六個泉眼，汩汩地頂起細沙向下流去。小溪細細的，靜靜的，但卻是清亮透明的。聰明的主人在下游修建了一個蓄水池，這樣牛羊就可以自動前來飲用止渴了。我不禁彎下腰來，伸出雙手掬起一捧水，貪婪地吮吸起來，真甜，真爽口，一種久違的山水之樂又回到我身邊。
敖其爾不愧是牧人之子，宰羊的活干的是那樣的熟練、干脆。從下刀宰殺到剝皮、開膛、摘洗腸肚到肢解羊體，幾乎一氣呵成，全過程下來也不到半小時，而且是那么干凈利索，本來我還想幫幫忙打打下手，可是充其量也就抓抓羊蹄，扯扯羊皮的份，余下的時間就是望其興嘆了。
開飯了，是地道純正的草原風味的蒙餐，滿滿的一盤手把肉冒著熱氣、散著誘人的香味擺在餐桌上，旁邊還有一個大盤煮熟的血腸肉腸和心肝肺。敖其爾力邀我入座正席，我知道按照蒙古族人的習慣那個位置是尊貴客人或者長輩的，我年紀輕輕的哪敢造次，而東側的位置一般是家庭主婦的，我最合適就應該坐在西側。雙方推讓了一番，主人也就依我了。
牧民的熱情好客是遠近聞名的，在那個交通滯后物質匱乏的年代，趕路的人們口渴了或者肚皮餓了，走進蒙古包，不管是相識還是陌生，都會受到禮遇。主人先是會為你獻上一碗茶，這碗茶不僅止渴，還能充饑，因為里面事先已經(jīng)放有干肉、奶豆腐和炒米，如果運氣好正好巧遇主人剛宰了羊，主人也會毫不吝嗇地全盤端出任你大快朵頤。當然有時候蒙古包會空無一人，男主人可能出門辦事去了，放羊就成了女主人的活計。這時的蒙古包門上會用一根毛繩拴著，他們從來不上鎖，真有點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味道。這種情況下你盡可以放心大膽的解開繩索走進去，敞開肚皮去吃喝，只要別順手牽羊，只要別忘了按原樣拴好門就行了，牧民們是絕對不會怪罪的。他們對這種現(xiàn)象的解釋是：誰出門還背一口鍋呢?
敖其爾一家的熱情好客也是有過之無不及，他不停的為我割肉，老額吉也不時血腸肉腸心肝肺的往我碗里添，弄得我碗里總是堆著一個小山包。我那時比較木訥，加上語言的障礙也說不出什么合適的話去推辭，只是覺得放在自己碗里的食物剩下不禮貌，于是便一邊吃一邊用一只手掌遮住碗，總算把自己的戰(zhàn)場打掃干凈了。
下午的斜陽是很有味道的，它不再像先前那么毒那么灼人，而是像一個成熟的少婦，從遙遠的西天溫情地并帶有有幾分欣賞的目光注視著草原上的人們。這樣的時刻牛羊們抓緊時間填飽了肚皮，然后迎著蒙古包的方向，向著清澈的小泉慢條斯理的走來。這時的敖其爾又跨上坐騎，顛簸著奔向羊群。我本來也想前去幫忙，可往前跑了幾步就被他制止了。后來他告訴我，大羊回來之前必須把羊羔飲完圈起來，否則和母羊摻在一起無節(jié)制的吃奶很容易傷胃拉稀，我不懂這個程序反而會幫倒忙。
夕陽西下的那一陣真夠熱鬧，吃奶的羔羊、哺乳的母羊相互呼喚，那聲音高低錯落，此伏彼起，那母羊的呼喚充滿著慈愛關懷，那羔羊的呼叫熱切焦急又有些稚嫩嬌氣。而那些暮歸的老牛和乖巧的牧羊犬此刻也不甘寂寞，都用自己獨特的嗓音來合奏這首牧歸交響曲。忙碌一天的夕陽終于隱在山的那一邊了，瞬間就把西天燒個通紅，大地上、草原上的景物也都無一例外的披上一層金燦燦的光輝。奧，好一幅有聲有色的牧歸圖，草原醉了，我也醉了。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當年我和敖其爾都是20出頭的小伙子，彈指之間，彼此都已經(jīng)兒女繞膝，到了將要哺育第三代的年齡了。社會在飛速發(fā)展，生活水平也在日益提高，人們的幸福指數(shù)也在日益提升，但是曾經(jīng)的歲月里所擁有的美好記憶是很難被磨掉的，而且隨著時光的淘瀝，歲月的沉淀一定會越來越清晰深刻，成為我記憶深處的珍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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