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花贈張十一署
唐·韓愈
江陵城西二月尾，
花不見桃惟見李。
風(fēng)揉雨練雪羞比，
波濤翻空杳無涘。
君知此處花何似，
白花倒?fàn)T天夜明，
群雞驚鳴官吏起。
金烏海底初飛來，
朱輝散射青霞開。
迷魂亂眼看不得，
照耀萬樹繁如堆。
念昔少年著游燕，
對花豈省曾辭杯。
自從流落憂感集，
欲去未到先思回。
只今四十已如此，
后日更老誰論哉。
力攜一尊獨(dú)就醉，
不忍虛擲委黃埃。
注釋注釋：唐憲宗元和元年（806）春，
韓愈為江陵府法曹參軍，
常與功曹參軍張署詩酒往還。
在二月底的一個晚上，
韓愈往江陵城西看李花，
張署因病未能同游，
韓愈歸作此詩以贈。
這首詩寫得精妙奇麗，
體物入微，
發(fā)前人未得之秘。
詩歌前段著力摹寫李花的情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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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畫從黑夜到清晨之間李花的物色變化，
真是燦爛輝煌，
令人魂迷眼亂。
后段借花致慨，
百感交集。
全詩情寓物中，
物因情見，
可稱詠物佳作。
“江陵”二語，
前人多所不解。
如清末詩評家陳衍說：“桃花經(jīng)日經(jīng)雨，
皆色褪不紅，
一望成林時，
不如李花之鮮白奪目。
”實(shí)未領(lǐng)會作者深意。
“二月尾”，
已點(diǎn)明是無月之夜。
“花不見桃”，
并不是沒有桃花，
而是在黑夜中紅桃反光微弱，
看不清楚；“惟見李”，
李花素白，
反光強(qiáng)烈，
在黑暗的背景中特別鮮明可見。
這里以桃花作陪襯，
更突出了李花的皎潔與繁茂。
王安石《寄蔡氏女子》詩：“積李兮縞夜，
崇桃兮炫晝。
”也注意到顏色與光的關(guān)系，
把桃花和李花在晝夜間給人不同的感覺形象地表達(dá)出來。
最能領(lǐng)略韓愈此詩妙處的 是南宋詩人楊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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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讀退之李花詩》云：“近紅暮看失燕支，
遠(yuǎn)白宵明雪色奇。
花不見桃惟見李，
一生不曉退之詩。
”并有小序：“桃李歲歲同時并開，
而退之有‘花不見桃惟見李’之句，
殊不可解。
因晚登碧落堂，
望隔江桃李，
桃皆暗而李獨(dú)明，
乃悟其妙。
蓋‘炫晝縞夜’云。
”“風(fēng)揉”五句，
力寫李花“縞夜”的情景。
詩人在低徊嘆賞：城西的李花啊，
和煦的春風(fēng)在撫摩它，
霏微的春雨去洗滌它，
李花白得連雪花兒也比不上。
繁密的花樹林，
望去象無際的波濤，
在空中翻騰涌動。
看，
這是何等瑰麗的景象！
古來詠花之作，
每偏于纖巧仄媚，
而韓愈卻以如椽之筆，
寫奇壯之景，
形象生新，
境界宏闊，
具見韓詩“思雄”、“力大”的特色。
詩人接著寫道：朋友，
您知道這兒的李花象什么呢——那億萬朵潔白的花兒， 找中小學(xué)生語文題庫，就搜微信“易優(yōu)閱讀寶”
把夜空照得通亮。
群雞誤以為天明，
都驚覺而啼，
官吏們因此也紛紛起床了。
此數(shù)語濃墨重彩，
正是韓愈善用的“狠”筆！
“群雞驚鳴”之語，
想象怪奇，
把李花的“縞夜”渲染到極至。
韓愈是寫文章的大手筆，
很講究謀篇布局，
法度嚴(yán)密，
命意曲折，
一篇上下，
都有線索可尋。
每段每句，
都要安排得法，
以使文章變化多姿。
“群雞”一句，
似虛似實(shí)，
正是上下接榫之處，
仿佛李花真的把天照亮了，
而下面緊接“金烏海底初飛來”句，
由虛寫轉(zhuǎn)為實(shí)寫，
由夜晚寫到清晨，
接得非常自然，
韻腳也由仄韻轉(zhuǎn)為平韻，
聲情一致，
音節(jié)諧暢。
我們看，
詩人是怎樣描寫朝陽初照花林的情景的：那神話傳說中的金烏——太陽，
剛從海底飛來，
半天空紅光散射，
青霞披開，
使人眼亂魂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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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法逼視——啊，
陽光正照耀著千萬樹李花，
繁密成堆！
詩人以厚重的筆觸和濃烈的色調(diào)，
描繪了陽光、云彩和花樹交相輝映的麗景。
詩中這無比奇特的意象，
正表現(xiàn)了韓詩“放恣橫從，
神奇變幻”的藝術(shù)特征。
“念昔”句以下為第二段。
由花及人，
感物興懷，
今昔對比，
自傷身世。
詩人回憶起往日少年時候，
愛游賞宴樂，
對著美麗的春花，
開懷暢飲；自從流落不遇，
百憂交集，
要去看花時，
未到已先想著回家了。
而今從陽山貶所量移江陵，
追想起自己被放謫的經(jīng)過，
不禁感喟蒼涼。
末四句更跌深一層，
寫自己今日盡情對酒賞花，
是為了不忍辜負(fù)春光，
讓美好的花兒寂寞地零落在黃土里。
這一段抒發(fā)個人的感慨，
全用散文化筆法，
而依然有著濃郁的詩味。
“只今四十已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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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日更老誰論哉”等句，
虛字的使用尤為妥貼。
如方東樹所云：“其于閑字語助，
看似不經(jīng)意，
實(shí)則無不堅(jiān)確老重成煉者。
”（《昭昧詹言》）此詩上半段，
造意奇特，
氣象雄渾。
詩人以勁健之筆描寫綺麗的景物，
發(fā)掘出常人所未曾領(lǐng)略到的自然的美。
詩中的奇思壯采，
浪漫的情調(diào)，
宏闊的意境和難以捉摸的紛繁的藝術(shù)形象，
都表現(xiàn)了詩人無比豐富的精神世界。
如用翻空的波濤形容李花林，
寫白花倒映得天亮而使群雞驚鳴等，
都是戛戛獨(dú)造的未經(jīng)人道之語。
然而，
正如李黼平《讀杜韓筆記》指出的，
這些詩句“可謂工為形似之言，
而詩之佳處不在此”。
詩人寫李花，
也是在寫自己。
上半篇極寫李花的潔白與繁茂，
我們不也可以聯(lián)想到詩人那驚眾的才華嗎？時當(dāng)盛年的詩人，
胸懷著匡時濟(jì)世之心而處于無用之地， 蘇州易優(yōu)吳老師初中語文高效提分（Tel:181-1815-9898）
他只惋傷光陰的浪擲，
大丈夫志業(yè)無成，
故在詩中借花以寄個人的深慨。
下半篇惜李花也是自惜，
詩語質(zhì)樸，
與上邊華贍的寫景語恰成強(qiáng)烈的對比，
而詩中有文，
則辭氣更為流暢，
感情也顯得更為濃摯了。
蔣抱玄《評注韓昌黎詩集》云：“此詩妙在借花寫人，
始終卻不明提，
極匣劍帷燈之致。
”如寶劍在匣，
華燈在幃，
而劍氣燈光卻若隱若顯，
給觀者以想象和聯(lián)想的余地，
這正是此詩高妙之處。
（陳永正）出處全唐詩：卷33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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