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代·洛夫
一 唐玄宗 從 水聲里 提煉出一縷黑發(fā)的哀慟
二 她是 楊氏家譜中 翻開第一頁便仰在那里的 一片白肉 一株鏡子里的薔薇 盛開在輕輕的拂拭中 所謂天生麗質(zhì) 一粒 華清池中 等待雙手捧起的 泡沫 仙樂處處 驪宮中 酒香流自體香 嘴唇,猛力吸吮之后 就是呻呤 而象牙床上伸展的肢體 是山 也是水 一道河熟睡在另一道河中 地層下的激流 涌向 江山萬里 及至一支白色歌謠 破土而出
三 他高舉著那只燒焦了的手 大聲叫喊: 我做愛 因為 我要做愛 因為 我是皇帝 因為 我們慣于血肉相見
四 他開始在床上讀報,吃早點,看梳頭,批閱奏折
蓋章
蓋章
蓋章
蓋章 從此 君王不早朝
五 他是皇帝 而戰(zhàn)爭 是一攤 不論怎么擦也擦不掉的 黏液 在錦被中 殺伐,在遠方 遠方,烽火蛇升,天空啞于 一叫人心驚的發(fā)式 鼙鼓,以火紅的舌頭 舐著大地
六 河川 仍在兩股之間燃燒 仗 不能不打 征戰(zhàn)國之大事 娘子,婦道人家之血只能朝某一方向流 于今六軍不發(fā) 罷了罷了,這馬嵬坡前 你即是那楊絮 高舉你以廣場中的大風 一堆昂貴的肥料 營養(yǎng)著 另一株玫瑰 或 歷史中 另一種絕癥
七 恨,多半從火中開始 他遙望窗外 他的頭 隨鳥飛而擺動 眼睛,隨落日變色 他呼喚的那個名字 埋入了回聲 竟夕繞室而行 未央宮的每一扇窗口 他都站過 冷白的手指剔著燈花 輕咳聲中 禁城里全部的海棠 一夜凋成 秋風 他把自己的胡須打了一個結(jié)又一個結(jié),解開再解開,然后負手踱步,鞋聲,鞋聲 ,鞋聲,一朵晚香玉在窗子后面爆炸,然后伸張十指抓住一部水經(jīng)注,水聲汩汩 ,他竟讀不懂那條河為什么流經(jīng)掌心時是嚶泣,而非咆哮 他披衣而起 他燒灼自己的肌膚 他從一塊寒玉中醒來
千間廂房千燭燃
樓外明月照無眠
墻上走來一女子
臉在虛無飄渺間
八 突然間 他瘋狂地搜尋那把黑發(fā) 而她遞過去 一縷煙 是水,必然升為云 是泥土,必然踩成焦渴的蘇苔 隱在樹葉中的臉 比夕陽更絕望 一朵菊花在她嘴邊 一口黑井在她眼中 一場戰(zhàn)爭在她體內(nèi) 一個猶未釀成的小小風暴 在她掌里 她不再牙痛 不再出 唐朝的麻疹 她溶入水中的臉是相對的白與絕對的黑 她不再捧著一碟鹽而大呼饑渴 她那要人攙扶的手 顫顫地 指著 一條通向長安的青石路……
九 時間七月七 地點長生殿 一個高瘦的青衫男子 一個沒有臉孔的女子 火焰,繼續(xù)升起 白色的空氣中 一雙翅膀 又 一雙翅膀 飛入殿外的月 色漸去漸遠的 私語 閃爍而苦澀 風雨中傳來一兩個短句的回響 1972.8.15
[作者介紹]:洛夫(1928- ),原名莫洛夫,出版的詩集有《靈河》(1957)、《石室之死亡》(1965)、《眾荷喧嘩》(1976)、《因為風的緣故》(1988)、《月光房子》(1990)等。
[注釋]:
[評析]:
[關(guān)鍵詞]:20世紀50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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