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歷史)嵇康之死:司馬昭舉起了屠刀,嵇康為什么必...
來源:內(nèi)部資料
糾錯
禰衡死于三國的前期,三國的晚期,還有一個著名的文人 嵇康,也是以禰衡相同的方式自殺的。
禰衡 自殺 ,在憤憤不平的罵聲中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嵇康的 自殺 ,卻在《廣陵散》的繞梁余音中,從容地走向生命的黑暗。
時代背景
嵇康字叔夜,譙郡人,生于公元224,死于公元263年,享年四十歲。與禰衡一樣,嵇康出身貧寒。他的父親做過曹魏帝國軍隊里管糧草的中下級軍官。曹丕篡漢(公元220年)的時候,嵇康尚未出生。嵇康幼年喪父,靠母、兄撫養(yǎng)成人。
等嵇康娶曹操的曾孫女為妻的時候,曹魏帝國的大權(quán)正掌握在曹氏宗族、大將軍、花花公子曹爽(曹操的族孫,曹操族子曹真的兒子)手里,司馬懿像咸魚一樣,被晾在辦公室里坐冷板凳,做個位高權(quán)虛的太傅。嵇康的青年時代,過著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貴族生活。
后來,曹爽掌權(quán)時間長了,越來越不像話,與何晏(靈帝時大將軍何進的孫子,何晏母親被曹操霸占后,曹操收其為養(yǎng)子)、鄧飏(東漢開國元勛鄧禹之后)、丁 謐(曹操心腹丁斐之子)、畢軌、李勝等結(jié)成死黨,視國家法度如兒戲,生活糜爛墮落。陰騭的司馬懿干脆回家睡覺,像病貓一樣在草叢里潛伏下來。
公元249年,也就是嵇康27歲這一年的正月,司馬懿父子趁曹爽陪皇帝曹芳離開洛陽祭陵之時,發(fā)動政變,誅滅曹爽一黨。從此,曹魏帝國的中央軍政大權(quán)歸司馬氏兄弟(司馬懿于公元251年去世)。
公元254年,大將軍司馬師誅中書令李豐、太常夏侯玄(曹爽的表弟,曹爽姑媽的兒子)、光祿大夫張緝(張皇后的父親)等魏帝國元老重臣。同年廢曹魏帝國第三任皇帝曹芳為齊王,迎立高貴鄉(xiāng)公曹髦為帝(第四任)。
公元255年,司馬師去世,司馬昭繼任大將軍。公元255 258這幾年,魏帝國手握重兵、駐扎東方(揚州)的幾個重臣,如文欽、毌丘儉(毌也作貫,毌丘,復(fù)姓)、諸葛誕等,相繼起兵反對司馬氏集團。
公元260年,忍無可忍的第四任魏國皇帝曹髦率領(lǐng)衛(wèi)士、奴仆,武裝PK司馬昭,被殺,司馬昭立曹奐為帝。公元264年,司馬昭稱晉王。
公元265年秋,司馬昭去世;同年底,司馬炎篡魏,建立晉帝國。
以上幾段文字,是嵇康生活其中的基本的時代背景。嵇康的青少年時代,基本在曹丕、曹睿執(zhí)政期間,曹魏帝國政權(quán)穩(wěn)定。嵇康生命的后半期,基本上生活在司馬氏專權(quán)時期,曹魏帝國日薄西山,氣息奄奄。
嵇康是當(dāng)時著名的文學(xué)家、音樂家, 竹林七賢 的首領(lǐng),尤其與其中的阮籍、山濤(字巨源)、向秀關(guān)系最好。嵇康不僅才華橫溢,而且身材高大,健康健美。
就是這樣一個一流的作家、音樂家,一流的美男子,一個眾多青春少女和已婚婦女的超級偶像,被司馬昭殺害,就像美國女人失去了奧巴馬,肯定是令人扼腕、令人發(fā)指的。
那么,為什么,嵇康必死?
又有人把頭伸向屠刀
司馬氏父子與曹操父子不一樣,他們身上沒有多少文學(xué)細胞,歷史學(xué)者們也把他們父子歸為武人一類,司馬昭出于嫉妒搞文字獄,可能性不大,也沒有證據(jù)。嵇康的死,只能是政治原因或別的什么原因。
一般認為,嵇康的死,由于以下兩個原因:一、嵇康是曹氏姻親,忠于曹魏帝國,不愿做司馬氏的走狗,拒不與司馬昭合作。二、性格過于剛直,得罪了小人鐘會。
這兩個原因結(jié)合起來,分析嵇康的死,似乎的確能得到圓滿的解釋。即政治上的反動,是嵇康之死的根本原因;開罪于小人鐘會,是嵇康之死的導(dǎo)火線或外在原因。
嵇康年輕的時候,是與政府合作的,還做了一個叫做中散大夫的閑官。在 自己人 的政府里,做個尊榮的閑官,陪著漂亮、尊貴的老婆(陪嫁肯定很豐厚),喝 喝酒,彈彈琴,酒足飯飽之余搞點創(chuàng)作。文學(xué)玩膩了,才思枯竭了,則約上阮籍、向秀等人,在自家院子里的大樹下打鐵,叫老實坨子向秀拉風(fēng)箱,與阮籍掄錘鍛 打,叮當(dāng)作響,有聲有色。勞作得精疲力竭時,又喝酒,談玄說理,恣意縱橫。
這才叫文化人,這才是我嵇康。
嵇康前半輩子的確過得很愜意。嵇康的后半輩子,仍然要如此這般地愜意,大將軍司馬昭卻不愜意了。
司馬大將軍不愜意還好說,畢竟他們的層級隔得太遠,平時也沒多少聯(lián)系。不好玩的是,司馬昭的心腹、心高氣傲的鐘會也不愜意。
鐘會是魏帝國元老鐘繇(曹操時代鎮(zhèn)守關(guān)中的大將,曹丕時代的司法部長)的兒子。司馬昭掌權(quán)的時候,鐘會官已做到司隸校尉。
司隸校尉,是帝國直屬州州長,還行使對在京中央官員的監(jiān)察權(quán),可謂位高而權(quán)重。鐘會的父親不僅是高級干部,還是著名的書法家、法學(xué)家。鐘會本人是高干子 弟,并已經(jīng)成為高干。在做官之余,也興趣盎然地涂鴉一點文字,開幾個派對,自我感覺極好。但在嵇大師面前,還是有些自卑的。
有一次,鐘會寫了一篇叫做《四本論》的政論文,想請嵇大師指點指點,評論評論,最好是寫個推介性的序什么的。鐘會知道,嵇大師不僅脾氣大,架子也大,怕被嵇康拒絕,所以,就悄悄地把文章從墻外丟進嵇康的院子里。嵇康呢,把鐘州長的文稿當(dāng)作生爐火的引子。
不知嵇康想過沒有,他這樣做,鐘會這個自詡為并且公認為作家的省部級干部的感覺會怎么樣。
又有一次,鐘會帶了一班文壇中的好友,以嵇康超級粉絲的身份來拜訪嵇康。嵇康與向秀正在打鐵,向秀拉風(fēng)箱,爐火旺旺的,嵇康正光著膀子,專心致志地鍛打,揮汗如雨。對一班來客,充耳不聞,視若無物。良久,鐘會只好訕訕離去。
鐘會拂袖而去的時候,嵇鐵匠終于開口了,問鐘會: 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 鐘會回敬一句: 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
于是乎,嵇康就死定了 至少大家都是這樣認為的。
公元261年(蜀漢帝國滅亡前兩年),嵇康的好友,竹林七賢之一,早已出山做官的山濤,由尚書吏部郎遷升為大將軍從事中郎(由司局級升為省部級),便推 薦嵇康接替自己空出來的位置。嵇康覺得是奇恥大辱,勃然大怒,寫了一封信給山濤,這就是流傳千古、收入某些版本的《古文觀止》的《與山巨源絕交書》。
這封絕交書,寫得氣勢磅礴,回腸蕩氣,淋漓盡致。嵇康把自己說成冰清玉潔,不食人間煙火;把老朋友山濤罵得狗血淋頭,烏龜王八蛋不如。山濤的話語,如投槍,如匕首,直刺敵人心臟,敵人四肢痙攣,朋友會心微笑。
有一個連我這么聰明的人也搞不懂的問題,那就是,這篇奇文本來是私人信件,竟然公開面世,還傳到了司馬昭那里。司馬昭看了,勃然大怒,這不是反了么。但 山濤是個忠厚長者,曲意回護嵇康。山濤對司馬昭說,這樣的書呆子,說些不著邊際的神經(jīng)話,大將軍根本沒必要計較。如此,嵇康才沒有受到傷害。
晚些時候,嵇康的一個叫呂安的好友,老婆很是漂亮,被他的哥哥呂巽(字長悌)灌酒后奸污。呂巽請嵇康居中調(diào)解,希望弟弟不要把事情鬧大,并發(fā)誓棄惡從善。
事件本來已經(jīng)平息,但呂巽怕弟弟報復(fù),便惡人先告狀,到官府說弟弟呂安對母親不孝。呂安以不孝的罪名被逮捕下獄。嵇康實在是看不慣呂巽這樣的狗屎堆,便 義憤填膺地寫了一封《與呂長悌絕交書》,宣布與呂巽絕交(看來,善于寫絕交信,是嵇作家的一大特色),并在法庭上為呂安作證、辯護。
結(jié)果,呂安與嵇康之間言辭相引證,嵇康被視作不孝之徒的同黨,與呂安一起定為死罪。
嵇康坐牢,驚天地、泣鬼神。據(jù)說許多英雄豪杰,名人高官愿意并且以陪他坐牢為榮。臨刑場面的悲壯,也可能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據(jù)說有三千太學(xué)學(xué)生,集體請愿,要求當(dāng)局釋放嵇康,并讓嵇康到國立大學(xué)去當(dāng)他們的導(dǎo)師(這些熱血呆子,不知道這只能加速嵇大師的死亡)。
行刑之日,午時三刻已過,日影偏西,嵇康叫哥哥取來鳳尾琴,從從容容地彈完一曲《廣陵散》,感慨道: 當(dāng)初袁孝尼要跟我學(xué)《廣陵散》,我不肯教他,如今《廣陵散》成了絕響,真是遺憾啊! 然后閉上眼睛,正襟危坐,安詳?shù)氐却X袋搬家。
這就是嵇康之死的大致過程。
死亡真相
嵇康被小人鐘會害死,早已成為定論。鐘會害死嵇康的原因,是因為嵇康 剛腸疾惡 ,性格太過剛烈,曾經(jīng)得罪過鐘會。
事情的真相真的是這樣簡單明了,這樣直線條的嗎?
我倒是想,嵇康與鐘會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弄得兩人水火不容。鐘會又有什么理由,出于什么動機,非要與嵇康不共戴天,致嵇康于死地。
有一種說法是,鐘會像如今的一些官員,官做得大了,便以為自己多才多藝起來,叫手下的秘書班子涂鴉幾篇文章,或編撰幾本專著,請名家題跋作序,在文壇上 秀一秀,再在自己管轄的系統(tǒng)內(nèi)攤派銷售。嵇康對鐘會的這種做法很反感,一而再再而三地得罪鐘會。而鐘會是個小人,睚眥必報,最后抓住機會置嵇康于死地。
這種說法,看起來言之鑿鑿,其實是似是而非。
鐘會并不是草包,有水平、有能力、有資格在文壇上秀上一把。《三國志 鐘會傳》記載: 鐘會 少敏惠夙成 及長,有才數(shù)技藝,而博學(xué)精練明理,以夜續(xù)晝,由是獲聲譽。 鐘會的成名并不是什么浪得虛名。
嵇康死后二年,即公元264年,鐘會在成都謀反被殺,死后抄家,發(fā)現(xiàn)遺有論文二十篇,自編成集,名曰《道論》??梢?,鐘會在文壇上混混,并不過分。一個省部級的全才型作家,與嵇康交往,應(yīng)該沒有辱沒嵇大師。
我們來個逆向思維,嵇康會不會出于自卑,以一種極端的方式,與鐘會進行 交往 呢?
中國有一句古話,叫做文人相輕。這個 相輕 ,有兩層含義,有兩種方式。一種是輕人,另一種是輕己。一個自信的人,既不輕人,也不輕己;即使 輕人 , 一般不會狂傲,不會荒悖;因為他有一種優(yōu)越感,一個有優(yōu)越感的人,是更謙卑的。一個有優(yōu)越感的人,不會歇斯底里,喪心病狂;反而會對自己的晚輩或者不如自 己者,循循善誘,諄諄教導(dǎo);甚至耳提面命,恨鐵不成鋼。一個自以為是而又自卑感極強的人或人格有障礙的人,往往輕己。
但是,這種 輕己 ,有時以一種極端的方式,即極端自傲的方式,對待強勢者、優(yōu)勢者,結(jié)果是傷人傷己,毀人毀己。嵇康對鐘會的狂傲、鄙視,可能是輕己的一種扭曲表現(xiàn)。
如果嵇康真的嫉妒鐘會,他能嫉妒鐘會什么?鐘會的長相、才華、姻親,應(yīng)該不在嵇康的話下,甚至被嵇康嗤之以鼻。唯一可能讓嵇康嫉妒的,是鐘會的出身、地位或者鐘會的綜合素質(zhì)。
喜歡你沒商量,討厭你也沒商量。嵇康就是莫名其妙地厭惡鐘會,也無話可說。何況,這時候的鐘會,官當(dāng)?shù)庙橈L(fēng)順?biāo)?,在司馬昭跟前紅得發(fā)紫。此時的司馬昭之 心,是路人皆知的。身為曹氏宗室女婿的嵇康,厭惡野心膨脹的司馬昭的走狗,就更沒商量了。嵇康有沒有這種心理傾向,我不敢說,但我想到了這一層意思。
還有,嵇康與山濤的關(guān)系,也有些離奇。
山濤生于公元205年,比嵇康大18歲,可以說是他的長輩。兩人之間,以文會友,以酒交友,早期成了忘年的神交。
山濤早年遠離官場,屢辟不就,直至40歲才出來做官,而且是主動到司馬師那里跑官,以至于司馬師對山濤說: 呂望(指姜子牙)欲仕邪?
反正,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在人生道路上,山濤與嵇康分道揚鑣,各走各的路,各涮各的鍋。這是很正常的事情。
山濤自己升官,推薦好友接替自己的遺缺,嵇康可以接受,可以拒絕,也可以沉默,但為什么要勃然大怒?
可能,嵇康認為,山濤要他出山做官,是對他的侮辱;可能,嵇康認定,山濤的入世做官,是對他嵇某人的背叛;也可能,嵇康只是抓住這個機會,來一次對世俗、對官場的歇斯底里大發(fā)作,指桑罵槐而已。
嵇康臨死,對他的兒子嵇紹說過一句話: 山巨源在,汝不孤矣。 意思是說,即使老爹我死了,只要山濤活著,你就不會成為孤兒。可見,嵇康對山濤是無限信 任的,以至于以孤兒相托。嵇康的托孤也算是別致,跟劉備的托孤大不一樣,不是對山濤交代、委托,而是輕描淡寫地對兒子說一句就行了,也不搞什么花里胡哨的 儀式。
山濤也確實是心有靈犀一點通,不負嵇康所托,將嵇康的兒子撫養(yǎng)成人,日后還提攜他做了高官。可見,山濤對嵇康的傷害,即使很在乎,也是不計較的。問題是,嵇康對山濤這個朋友和長輩,為什么要往死里傷害。故意標(biāo)新立異?愛之深,恨之切?或者,是一種變態(tài)心理在作祟?
嵇康對鐘會的態(tài)度,比較好理解。鐘會是司馬氏的走狗,司馬氏是必定要篡魏的。何況,鐘會人品也不咋的,嵇大師極端地討厭,從心理、情感層面,這是可以理解的。
問題是,這個時候,司馬氏篡權(quán)不可避免,你嵇大師如果有能力阻止,就阻止它。如果沒有能力阻止,就養(yǎng)家糊口,安身立命的好,為什么非要拿自己脆弱的腦袋,去碰那堅硬的石頭?
話又說回來,嵇康你自己老婆娘家的、曹氏家族的江山,不也是你老婆的祖輩(曹丕),從叫花子皇帝劉協(xié)手里拿來的嗎?憑什么,你老婆的娘家的江山,別人,比如司馬氏,就不能拿去呢?從現(xiàn)實的、理性的層面,嵇康的作為,就只有嵇康他自己才能理解了。
實際上,嵇康并沒有提出維護曹魏帝國的什么有意義的口號、路線、方針、政策,更沒有為推翻司馬昭進行秘密宣傳,組織地下黨,上山打游擊。對司馬氏集團而 言,嵇康是持不同政見者,但不是現(xiàn)行反革命。說嵇康出于什么崇高理想,維護皇帝,反對司馬昭,不僅我們搞不太清楚,嵇康自己也拿不出證據(jù)。
問題的另一個方面,司馬昭為什么對嵇康恨之入骨,欲置之死地而后快呢?
恐怕還得采用 文化大革命 的方法 從靈魂深處找問題 。
嵇康有一篇著作,叫《養(yǎng)生論》,提倡 越名教而任自然 。這是嵇康的生活觀和意識形態(tài)觀。所謂 名教 ,是指封建統(tǒng)治的綱常倫理,尤其是指司馬氏特別提倡的所謂孝道。 越名教 ,就是否定封建綱常倫理,撕去封建統(tǒng)治的溫情面紗。
嵇康在他的《與山巨源絕交書》里有一句話,他經(jīng)常 非湯武而薄周孔 。 非湯武而薄周孔 ,是嵇康的政治觀。有些歷史學(xué)者認為,正是這兩句話,要了嵇康的命。
我們來仔細地分析一下這兩句話。
非湯武而薄周孔 中的 非 是否定的意思, 薄 是看不慣、看不起的意思。 湯 是商湯王, 武 是周武王。湯、武,都是暴力革命的先例和典范。
此句話中的 周 是指周公姬旦,他有能力簒周(朝)而衷心擁周、輔周; 孔 是指孔子,是克己復(fù)禮的光輝典范。周、孔與湯、武正好相反,既不贊成以革命的方式,也不贊成以禪讓的方式,改朝換代,江山易主。
我們先從單純哲學(xué)的意義上,看看嵇大師說得對不對。
自然界的任何個體,都是有生命的。生命都是有期限的,都是種族延續(xù)的一個環(huán)節(jié),有生就必然有死。這是自然界的基本規(guī)律。
人類由自然進化而來,本質(zhì)上是自然界的一部分。人類社會的產(chǎn)生、發(fā)展、進化規(guī)律,本質(zhì)上與自然無異,只是表現(xiàn)形式不同而已。既然生命的個體,有生、老、病、死的一個過程,那么,歷史的個體 王朝,也有更新?lián)Q代的必然?;实圯喠髯?,明年到你家。
朝代的更新,無非有兩種方式:武的方式和文的方式。武的方式,也就是革命的方式(廣義的革命包括政變)。文的方式,是指禪讓??v觀中國歷史,脫離不了這個規(guī)律。
司馬氏集團的權(quán)力戰(zhàn)車,早已發(fā)動,正隆隆向前,與當(dāng)年曹操的權(quán)力擴張如出一轍。按照嵇康 非湯武而薄周孔 的政治理論,司馬氏集團革命不是,受禪不是,忠心耿耿輔佐現(xiàn)任皇帝也不是。司馬昭前進不是,后退不是,原地不動也不是。
你嵇大師叫司馬昭怎么辦?
其實,這種純哲學(xué)的理解,這只是表面上的理解。嵇康的哲學(xué),并不是什么純哲學(xué)。如果嵇康僅僅探討一些純學(xué)術(shù)的哲學(xué)問題,司馬大將軍應(yīng)該是不會動殺機的,鐘會再怎么無聊也害不死嵇康。
在我看來,嵇康的哲學(xué)是有針對性的,有良苦用心的。這個時候的司馬昭,明面上在維護曹魏政權(quán),暗地里卻在釜底抽薪,做著篡魏的準(zhǔn)備。司馬氏兄弟提倡的 名教 ,只不過是他們篡魏的障眼法。嵇康的 越名教而任自然 就是要拆穿這個障眼帷幕。嵇康的 非湯武 是反對司馬昭用軍事手段奪取曹魏政權(quán);他的 薄 周孔 是看不慣司馬昭以周公自居的偽君子嘴臉。
既然這樣不對,那樣不行,嵇康的言外之意只能是:你司馬昭滾蛋,或者去死。
既然司馬昭怎么辦都不行,那唯一的辦法,就是按嵇大師說的辦:滾蛋 當(dāng)然不是司馬昭滾蛋,或者去死 當(dāng)然不是司馬昭去死。
我認為,司馬昭殺嵇康,并不是因為嵇康的 哲學(xué) ,而是因為嵇康 哲學(xué) 的針對性、功利性。
不知嵇大師認識到?jīng)]有,生命的本質(zhì)特征,就是新陳代謝。新陳代謝,又包括個體的新陳代謝以及種族的新陳代謝。所謂的種族新陳代謝是指,任何生命的個體, 都是種族延續(xù)的一個環(huán)節(jié)。生命個體的生死交替,構(gòu)成生物種族的生存。嵇康的 死路一條 說,在于否認新陳代謝,在于否定生命的本質(zhì)特征,也就否定改朝換代 的基本歷史規(guī)律。
什么叫規(guī)律?規(guī)律就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zhuǎn)移的、事物發(fā)展本身所固有的趨勢。不管你讀多少書,如果不了解這個基本的道理,都算不上真正的讀書人??磿坏扔谧x書,經(jīng)??磿?、看很多書的人,也不等于是讀書人。讀了書,讀懂了書,并形成自己獨到見解的人,才叫讀書人。
什么叫 死讀書,讀死書,讀書死 ,嵇大師所付出的生命代價,應(yīng)該是最不幸的注釋。
有的歷史學(xué)者,在評價嵇康的時候,在一連串的 家 后面,還要加上一個 思想家 ,似乎才算完整,才覺過癮。依我看,叫嵇康什么家,比如文學(xué)家、音樂家、打鐵工藝美術(shù)家、愛情鑒賞家,都可以,唯獨不是思想家。連社會發(fā)展的基本規(guī)律都搞不懂的人,有什么思想,成什么家?
如果司馬昭因為嵇康 非湯武而薄周孔 的宣言,就殺一個著名作家,只能說明司馬昭殺人的水平太差。為一個不是思想的 思想 殺人,太不值。司馬昭是個絕頂聰明的人,太不值的事,他是不干的。
何況,司馬大將軍手握雄兵,腳踏中樞,想革命就革命,想受禪就受禪,愛怎么干就怎么干,手無縛雞之力的嵇作家有何能為?司馬昭的殺嵇康,可能不僅僅在于嵇康的一點 思想 以及 思想 中包含的有毒成分,還可能在于嵇康的 組織 。
嵇康有組織么?當(dāng)然有。當(dāng)時的一班文人,聚在一起,叫什么來著?竹林七賢。也就是說,嵇康、山濤、阮籍、劉伶、向秀等等,這些當(dāng)時的名人、名流、輿論領(lǐng)袖,經(jīng)常聚在竹林里聚會,以文會友,談天說地。
僅僅是談天說地是不可能的。談來談去,還是要談到政治和朝政上去。不管他們談什么,在司馬昭心目中,肯定是在非議朝政。他們有基本的成員、固定的場所、穩(wěn)定的經(jīng)費來源(可能包括打鐵的收入),符合組織的三個基本特征。
這是個什么組織?拿今天的話來說,是個文學(xué)社。
本來,由著名作家出面組織個文學(xué)社也并不是什么壞事,只要進行了登記,受政府的指導(dǎo)、領(lǐng)導(dǎo),發(fā)表言論和文章經(jīng)過當(dāng)局主管部門審查就行,說不定司馬昭還會撥一點經(jīng)費過來。
司馬師讓山濤出來做官,讓阮籍也弄個步兵校尉的干干,可能意在組織上分化他們,思想上控制他們。甚至鐘會的向嵇康請教和套交情,也有可能意在打入嵇康的組織內(nèi)部,并進一步控制這個組織。
山濤屈服了,做了省部級的高官,一路紅燈高照。阮籍妥協(xié)了,醉酒佯狂,經(jīng)常自己駕車,漫無目的地瞎逛,無路可走的時候,便大哭一場,哭得順暢了,再回家 喝酒。必要的時候,阮籍也到辦公室坐坐,到司令部的食堂里轉(zhuǎn)轉(zhuǎn),有時也參加一下司馬昭的生日派對,寫一點拍馬屁的文字。
唯獨嵇康,寵辱不驚,軟硬不吃,生死不從,硬是要把自己的文學(xué)社辦下去。拿今天的話來說,這是個非法組織,必須取締, 首惡 必辦。
阮籍就聰明得多。既摜足了名士的派頭,又保全了自己。據(jù)《晉書》記載,司馬昭時代,阮籍官也做到省部級。后來發(fā)現(xiàn)步兵營的食堂的廚師善釀,倉庫里存有許多好酒,便申請到軍隊基層工作,弄個步兵校尉的干干,整天以美酒為伴。所以,后世的學(xué)界,稱阮籍為阮步兵。
這個阮步兵是個很有意思的人。當(dāng)時的禮法,是男女授受不親。阮籍不睬這一套。他的嫂嫂回娘家探親,阮籍親自出來送行,溫情婉轉(zhuǎn),把手言別。別人諷疾阮籍,阮籍說,禮法哪里是為我設(shè)的呢。
阮籍家的隔壁,有一家酒館,老板娘是個少婦,風(fēng)光旖旎,風(fēng)情萬種,阮籍在酒館里每喝必醉,醉了就臥在老板娘身旁。酒館老板知道了,無所謂,也不計較。他知道,自己家的這個鄰居,雖然有身份,有地位,就是這么一個菜人。
阮籍部隊里有個兵士的女兒,有才色,未嫁而亡。阮籍并不認識少女的家里人,大老遠地跑到死鬼家里吊唁,痛哭一場, 盡哀而還 。
一次在朝會上,司法部門報告,發(fā)生一個兒子殺母親的惡性案件。阮籍說,兒子殺父親,還說得過去,怎么能殺母親呢?司馬昭反問道,殺父是天下之極惡,怎么 還過得去?阮籍說,禽獸知其母不知其父,殺父,形同禽獸;殺母,就是禽獸不如了。司馬昭無話可說(司馬昭殺死奮起反抗的魏帝曹髦,剛剛犯了弒君殺父的滔天 大罪,阮籍的譏諷之功,辛辣老到)。
鐘會這個人,不僅打嵇康的小報告,而且經(jīng)常到阮籍處挖一點小情報,阮籍借酒裝瘋,從來沒有讓鐘會抓住把柄。
而嵇康即使沒有讓鐘會抓住什么把柄,至少激起了鐘會的不快、恨意。情感上的恨,有時比政治上的把柄更能至人于死地。
后世之人認為,鐘會這個小人公報私仇,除嵇康而后快。這個說法,是不準(zhǔn)確的,至少是值得探討的。其實,鐘會可能是司馬昭派去臥底和招安的,這是鐘會的政治任務(wù),不得不完成。嵇康的殺與不殺,取決于司馬昭,鐘會居心叵測的進言,最多起催化劑的作用。
嵇康寫《與山巨源絕交書》是在公元261年,信中提到 女十三歲,男(嵇紹,嵇康只有一個兒子)八歲 ?!稌x書 嵇紹傳》說嵇紹 十歲而孤 ,那么,嵇康應(yīng)該死于公元263年。
公元263年的鐘會,正忙于組織大軍奔赴隴右、益州前線,八月離開首都洛陽。是否有時間、有興趣理會嵇康,很難說。此時的鐘大將軍,正做著占領(lǐng)蜀國、稱王稱帝的美夢。所以,嵇康的死,與鐘會有關(guān),是肯定的;是不是鐘會害死嵇康,不好定案。
歷史上,有人將鐘會歸入狗屎堆一類。但在殺嵇康一案中,不能輕易地亂扣帽子。這才是實事求是的態(tài)度和做法。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真正的罪魁禍?zhǔn)?,是司馬昭。
然而,嵇康本人,是否應(yīng)該為自己的死,承擔(dān)一點責(zé)任?
神經(jīng)癥
關(guān)于這一點,嵇康本人已給了我們答案。
嵇康在他的《與山巨源絕交書》中提到,他很清楚自己的個性缺陷。他也很羨慕阮籍的佯狂、豁達,也想學(xué)他的醉眼蒙朧、裝神弄鬼,可是怎么也學(xué)不到。嵇康還在信中說,兒女未成年,體弱多病,他也很想好好地活下去,將他們撫養(yǎng)成人??墒?,自己總是剛腸疾惡,遇事便發(fā)。
嵇康坦承,這是最大的悲哀,看見了前面是萬丈深淵,自知繼續(xù)往前走,會粉身碎骨,但還是收不住自己向死神邁近的腳步。
嵇康對周圍的環(huán)境,對現(xiàn)實的世界,對自身的缺陷,有著清醒的認識,卻始終無法與環(huán)境相適應(yīng),與現(xiàn)實相協(xié)調(diào)。
按照現(xiàn)代心理學(xué)、精神病學(xué)的理論,這是一種神經(jīng)癥。神經(jīng)癥屬于精神異常的范疇。精神異常包括精神病和神經(jīng)癥兩大類。精神分裂癥是典型的精神病,這類病人對外部環(huán)境的認識存在扭曲,也就無法適應(yīng)環(huán)境,行為反常。
神經(jīng)癥病人對外在環(huán)境的認知是正常的,但自身的行為經(jīng)常地或間歇地紊亂,不能自主。強迫癥和躁狂抑郁癥是最常見的神經(jīng)癥。
躁狂抑郁癥簡稱躁郁癥。這類病人躁狂與抑郁交替出現(xiàn),有的有相當(dāng)長的間歇期。間歇期里,患者行為正常;發(fā)作期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仔細讀讀《晉書 嵇康傳》,發(fā)現(xiàn)嵇康的很多行為,是躁狂抑郁癥的表現(xiàn)。
嵇康雖一表人才,卻邋里邋遢,滿身長滿虱子,隨意抓撓而不顧場合。有時進山采藥, 會其得意,忽焉忘返,時有樵蘇者(砍柴之人)遇之,咸謂為神 。這里的 咸謂為神 ,其實就是不成人樣, 咸謂為鬼 才對。
就連嵇康自己也在《與山巨源絕交書》中說: 一旦迫之,必發(fā)狂疾。 他告訴山濤,你老兄千萬不要叫我去做官,強迫我去的話,我肯定會發(fā)瘋。這里的 狂疾 ,就是現(xiàn)在說的精神錯亂。
對于嵇康的行為,歷朝歷代的學(xué)者僅僅做社會學(xué)、政治學(xué)的解讀,只有古大夫我,還做心理學(xué)、精神病學(xué)的解讀。
古今中外,那些真正稱得上天才的作家、畫家、音樂家,往往都存在人格障礙、情緒障礙,不少是神經(jīng)癥患者。才有三種:人才、天才、鬼才。所謂天才,是指這些人太厲害,有才得不著邊際。不著邊際,當(dāng)然也就不著人際了。
按照心理學(xué)和精神病學(xué)的標(biāo)準(zhǔn),大多數(shù)人的心理和行為是正常的,那么,這個 大多數(shù)人 之外的人,就是不正常的了。不正常到一定的程度,超過一定的界限,就是神經(jīng)癥或精神病患者了。
人,首先是自然界的生物,其次是介于自然、社會之間的動物,再次才是社會的人。生物性、動物性、社會性,是一個依次升級,而又相互關(guān)聯(lián)的鏈級。人的社會性,一定程度上基于人的動物性,甚至基于人的生物性。
我們考察歷史,應(yīng)該以人和人性為出發(fā)點和回歸點。對于歷史和歷史事件,光做社會學(xué)、政治學(xué)、歷史學(xué)的解讀,是不夠的。必要的時候,還要對當(dāng)事人做心理學(xué)、精神學(xué)、醫(yī)學(xué)的解讀。
據(jù)說,歷史上不少學(xué)者或樂人,極力想找回或復(fù)制、模擬嵇康的《廣陵散》。我勸那些人,沒有必要。哪怕有人復(fù)制出這一千古絕唱,哪怕今世有比嵇康更天才的演奏者,今天的《廣陵散》也奏不出當(dāng)年的韻味。
為什么?依我看,令后人如癡如狂、浮想聯(lián)翩的美妙樂章《廣陵散》,其實就是嵇康為自己譜寫的送葬曲。這就是他不肯教給袁孝尼,使之流傳后世的原因,因為這是他一個人的葬歌。
想一想,一個音樂天才,為自己譜寫的葬歌,由自己在臨死前演奏,是何等的動人心弦。一旦成為絕響,又是如何的令人遐思。至于說什么嵇康的《廣陵散》,是在一個月黑風(fēng)高的夜晚,在郊外的一塊巨石之旁,受之于神秘之人,一看就知是無稽之談。
本集說的是禰衡、嵇康之死,說到這里,本集的內(nèi)容,應(yīng)該完結(jié)??墒?,總有些如鯁在喉的感覺。非得說說嵇康的粉絲兼冤家鐘會,心里的郁結(jié)才會順暢些。因為,鐘會也是當(dāng)時著名的文人,還被認為是殺死嵇康的劊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