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時候，印象里沒看到過父親戴表。
長大了些，聽母親講，父親不是沒有表，而是把表派了別的用處。父親原本有一只很高級的進口表，叫英納格的，他戴著它參加了婚禮，一直很喜歡。但后來在老家買了房子，又要貼補家用，他忍痛將心愛之物送進了當鋪。母親講著的時候，聲調(diào)是柔柔的，我也仿佛看到了父親慈愛的笑臉，他蹲下身，一托就把我抱上了他的肩的感覺猶還在心。
六十年代里，我加入了“老三屆”知青上山下鄉(xiāng)的隊伍。那時候，沒日沒夜地在農(nóng)場的大田里勞動，時間的掌握對于我們來說似乎沒有十分的重要，個別人依靠家里的門路捎來了價廉緊俏的“鐘山”表，以此博得別人的刮目。慢慢地，身邊戴“鐘山”的人多起來了，有幾個還討來其父或其母的舊表套在腕上，表示不甘落后。說心里話，看著他們美滋滋的，心里還真羨慕。
終于有一天，在給父母的家信中，我吐露了想要一塊表的念頭。我知道家中經(jīng)濟條件不寬裕，也明白我的想法肯定會讓父母為難，但我還是強調(diào)工作如何如何需要，聲言只要能看時間的“鐘山”就心滿意足了，等等，并且許諾家里可以半年不給我寄錢。信發(fā)出后，我天天上連隊的文書那里去，問有沒有我的包裹，晚上做夢還看到自己戴著亮晶晶的表在連隊的“斗私批修”會上發(fā)言。
家里來信了，解放后才上職工夜校的父親用他那一筆一劃的字跡告訴我，早就和母親商量過的，要給兒子買塊表，只是手頭一直太緊，湊不出錢來，準備最近把表買好了寄去。說老實話，讀信的心情真是欣喜若狂，當晚便攜著戴了表的感覺沉入夢中。
不多久，父親果然來看我，并交給我一只亮閃閃的“東風(fēng)”牌手表。仔細端詳著精致的表面，沉浸在虛榮心滿足感里，壓根兒就沒有想到別的什么。猛然間耳邊傳來父親輕輕地話語：兒呀，沒誤你的工作吧？抬起頭，只見父親那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臉上浮現(xiàn)著擔(dān)心和疑惑，瞅我的表情是那樣的專注。這眼神一剎那深深地印進了我的腦子里。
前些時候，上中學(xué)的兒子要表，我和妻子一商量，就上商廈去給他買了一塊國產(chǎn)表?，F(xiàn)在的表比父親那時給我的表要漂亮得多，功能也先進的多，但我把表給兒子時，兒子遠沒有當年我第一次戴表時的那種激動，這讓我心中頓時涌現(xiàn)出一種莫名的傷感……
父親離開我已經(jīng)十幾個年頭了，我的兒子已到了當年我戴表的年齡，可我始終忘不了父親當年給我送表時的情景，我的心頭也經(jīng)?？M繞著他慈祥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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