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載:公元前202年,楚漢兩軍垓下決戰(zhàn),霸王項羽敗,自刎于烏江,漢王劉邦勝,君臨天下,是為漢高祖。
將逝的夕陽在天邊化作一抹殘破而血腥的紅色,仿佛在為逝去的生命做最后的祭奠,鳴兵的號角響起,敵軍潮水般的退卻,留下充斥眼球的尸體,一股血腥和腐臭彌漫在空氣中,令人作嘔,三三兩兩的士兵相互攙扶著看著漢軍的撤退,良久爆發(fā)出一陣生存的歡呼,我穿著早已破損不堪的戎裝佇立在懸崖之上,看著那極處的殘陽,以及那殘陽下戰(zhàn)旗飄搖的漢營,無半分喜悅,這一役我又活了下來,又要投入到一場場令人厭倦的殺戮中去---戰(zhàn)爭持續(xù)到現(xiàn)在,我對殺戮已由麻木到深深的厭倦和無奈。我又要看著自己的部隊被這場注定要失敗的戰(zhàn)爭一點一點的吞噬,昔日袍澤們的笑容和戰(zhàn)爭的慘狀在腦海中閃爍著,頭痛欲裂。我曾經(jīng)在年少起兵抗秦之時指著地圖對追隨我的江東子弟說道:“當我們從這里起兵,在地圖上打出了一個大圈,我們便能創(chuàng)造出一個更好的天下,一個屬于我們的時代!”他們都以一腔熱血來響應(yīng)著我,而當年年少輕狂的我卻沒能看懂角落處叔父隱藏在笑容里的深意。這么多年過去了,我成為了一方霸主,帶著百萬雄兵東征西討,想要平定這亂世,還百姓一個人間,所抵擋我的人都成為我平定之路上的一堆白骨,然而,這一次,我不知道還能有多少人與我卸甲歸田享受無數(shù)兄弟用命拼出來的安定生活,我也不知道我還能在一場場戰(zhàn)役中活多久,我也想放棄,活著有時比死去更痛苦,但是,我是王,我早已不是為自己而活,還有太多的責任與使命在等著我。
這場楚漢之爭我已不記得有多少人成為它的殉葬品,我也不記得戰(zhàn)爭的初衷,我只知道,當兩個同樣野心勃勃的男人走在了一起,戰(zhàn)爭不可避免。在這場戰(zhàn)爭中我失去了太多太多人,叔父項梁,亞父范增,還有,虞姬。就在昨夜,四面?zhèn)鱽沓氐拿窀?,我被虞姬灌得一塌糊涂,無力的靠在椅子上心如刀絞的看著她拿起我早已卷刃的劍帶著一抹決絕亦有一絲不舍地劃向了粉頸,那妖艷的血噴涌而出,染紅了我最心愛女人的翠黃明衫,那熾熱的血亦濺到我的臉上,化開了我堅硬的外殼,我終于在那一刻放下了王的威嚴和高貴抱著懷中的她失聲痛哭,清幽月光下的她依舊有著不染纖塵的美,像水一樣的安穩(wěn)、平和,仿若只是陷入了一場沉睡。我凄涼的笑著說,睡吧,薇兒,累了,都累了,你說你怕黑,我怎會讓你一人行走在輪回里,呵呵。說完我亦拿起身邊長劍,正欲自刎時,將記憶塵封在最深處的鎖悄然松動,關(guān)不住的回憶將我淹沒其中,仿佛又回到了我還是楚國項氏一族少主的時候,在一個暖融融的午后,叔父對我說,羽兒,你要記住,為千萬人犧牲一人和為一人犧牲千萬人是決然不同的,然而你必須作出抉擇。紛紛的回憶快速的前進著,我又想起薇兒自刎前對我所說的話,王,原諒我這最后一次的任性,我不想拖住你前進的步伐,王從未敗過,我相信,這一戰(zhàn),王上也不會敗,王,答應(yīng)我,好好活下去。
我終究是頹廢地扔掉手中的劍,逝者已矣,我的魂已隨逝者而去,現(xiàn)在活著的,只是王,只是一個為他人而戰(zhàn)的王,項羽,已經(jīng)死去。
天邊即將破曉,黎明來臨之際光明驅(qū)散這黑暗,地平線上冉冉升起的一輪朝陽讓將士們沐浴在久違的溫暖中,然而,楚軍士兵的心頭卻密布陰霾,因為伴隨著太陽的升起,是漢軍集結(jié)的號角,一場惡戰(zhàn)在所難免,誰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看到第二天朝陽的升起,這,亦或是所有人的最后一戰(zhàn)。
似是為了回應(yīng)漢軍慷慨激昂的號角,楚軍蒼涼悲壯的號角同樣回蕩在這片平原。
寂,死一般的寂,耳邊只有晨風撕裂這戰(zhàn)旗,戰(zhàn)馬因躁動不安而輕劃地面的聲音,我在一片沉默的目光中走到了陣前做起最后的動員,“兄弟們,這烏江的對面是哪兒?是江東!我答應(yīng)過你們當我們從江東出發(fā)在地圖上打出一個大圈最終回到江東,便帶著你們卸甲歸田,然而,現(xiàn)在漢軍擋在我們前面,怎么辦、”“戰(zhàn)!戰(zhàn)!!戰(zhàn)!!!戰(zhàn)至站不起來!!!!”我從他們響亮的回答中看到了燃燒著的斗志,只是,事情遠沒有那么簡單。
雙方士兵都排成密集的陣型向?qū)Ψ揭苿又?,一百步,五十步,最終像兩股洪流轟然撞到了一起,戰(zhàn)場瞬間混亂起來,箭矢遮天蔽日而來,每次箭雨落下便會在戰(zhàn)場上形成一出出真空地帶,但很快后邊的戰(zhàn)友便會補上去踏在同伴的尸首上繼續(xù)戰(zhàn)斗,雙方的前線士兵都用生命作為盾牌抵擋著對方的沖擊,騎兵揮舞著利器從戰(zhàn)場穿插而過,收割者一個個猝不及防的士兵,企圖沖散敵人的陣型,殺伐慘叫聲回蕩在這片蒼穹,充斥著這片世界的,是殘缺的尸首和目無邊際的血流。生命,在戰(zhàn)爭面前如此脆弱不堪。太陽逐漸掛到了正空,漢軍沒有絲毫鳴金的意思,我亦沒有,這一戰(zhàn),我還能退到哪里去。我在中軍主陣看著前線的士兵一個個倒下,部隊逐漸被潮水般的敵人所包圍,我冷靜得異常,我命令全軍呈圓錐突擊陣型展開最后一次沖鋒,然而當看到身邊的兄弟一個個為了保護我而死,我逐漸失去了那份理智,不停的重復(fù)著砍殺的動作,身邊的喊殺聲不知何時漸漸遠去,我從血腥的殺戮中清醒了過來,環(huán)顧四周,僅余,二十八騎,突然遠處傳來一陣密集的馬蹄聲,我知道,那是漢騎,我沒有再逃。二十八騎擋在我的面前,身后,是沉默無言的烏江。烏江廳長對我說:“江東子弟多才俊,卷土重來未可知?!蔽已鎏扉L嘯,八千子弟跟我出江東,我一人有何面目再見江東父老。我的部下將我推上了木筏,我怒吼一聲,將烏騅牽了上去,靜靜說道:“來世仍是兄弟。”說完便轉(zhuǎn)身與我的部下并肩而立,追兵由遠及近,我開始了我最后一次的殺伐,忘記了疼痛,忘記了時間,忘記了戰(zhàn)斗的技巧,忘記了一切,只知道一蠻橫的姿態(tài),砍殺著四周的敵人,在空中濺起一朵朵凄美的血花。四周逐漸靜了下來,我倚劍而立,身上血流如注,我冷笑的環(huán)顧這四周的漢軍,他們無一不在我冰冷嗜血的眼神下畏縮著。一個身著黃金戰(zhàn)甲的男人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我的宿敵,漢王劉邦,他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對我說,投吧,我不追究你的過去,你依舊當你的王,替孤守御一方疆土。我仰面大笑,鄙夷的看著他,劉邦啊,劉邦,你勝了又怎樣,你始終都是我最瞧不起的人。我吃力的拿起手中長劍,透過層層血污,我看到已行至江中的木筏上的烏騅一聲悲鳴躍入江中,我亦笑著揮劍結(jié)束了王的一生。
《史記》: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號為“霸王”,位雖不終,近古以來未嘗有也。
后人有歌曰:漢兵略地楚歌聲,氣蓋世,可奈何。拔劍起舞,舊日如朝面。英雄歸,虞姬美,回頭而望生百媚。意氣盡,正無力。佳人猶怨,何堪叼漢宮,碧血流盡只為羽,生香魂,比花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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