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條路
一
屈指算來，我生命中最珍貴的十年留在了那塊土地，在那段交織著迷茫和奮爭的歲月里，最能見證我這些年心路歷程的，是那條小路。
那條荒僻的小路似專為我而設。走出鄉(xiāng)政府大院，順著西向的一條小柏油路，往左一拐便是兩個水塘，水塘西側(cè)，是重建的一座不大的廟院，叫南泉寺。寺南側(cè)是一條很淺的小河——其實是一條渠。每當夜幕降臨的時候，我便像一個晝伏夜出外出覓食的動物，沿著河邊小路散步。我距家40多里，苦于騎車往來路上的艱辛，很多時間住在單位。
夕陽早已西墜，西邊天際低浮著鑲著彩邊的云，天空瓦藍澄澈。那縷縷浮云，似海浪拍打礁石，似一條大鯨魚領(lǐng)著一群小魚，又似一個人騎著戰(zhàn)馬追逐一群逃跑的野獸。有時，飛機在湛藍的天空，拉下一條橫跨天際長長的白煙柱。已經(jīng)吃過晚飯，沒了饑餓感，人只有在不餓的狀態(tài)中才有心情漫步遙思遐想。
路左側(cè)小河的淺水里漂浮著暗綠色的水草，夏秋的時候偶有小魚翻起水紋。右側(cè)便是廣闊的田野，四季里小麥、玉米、大豆一茬茬循環(huán)更替。
行走在夜幕里，路上空寂無人。我反反復復地在想，未來是什么，未來在哪里，我就要在這里默默耗盡自己的一生嗎？當一個人的性格與環(huán)境發(fā)生沖突時怎么辦？你能抗爭過環(huán)境嗎？你能改造身邊的環(huán)境嗎？這是一個需要深深思考的問題。
早晨，街上有匆忙支攤子的生意人和趕早集的人。我沿著這條小路去晨練，每次都要經(jīng)過南泉寺，廟里豎著一根杏黃旗。每逢初一、十五，廟門打開，有來燒香的人。平時有一對老夫婦住這里看廟，這對老夫婦因兒子已成家無處可住，便在寺院里用塑料布搭個棚，棚外用磚頭露天支個鍋，一年四季都住在這里。我晨練回來，有時便拐進廟里，大殿中央是高大的如來佛祖像，偶而見幾個四五十歲裹著頭巾的婦女。一個婦女用圓珠筆芯在黃裱紙上寫著一種誰也看不懂的“天書”，見她一行行曲里拐彎地隨手亂畫，我問：“你這寫的是什么字？”她說：“我也不知道，是神讓我寫的，神能看懂。”另一個坐在墊子上的婦女連連打起嗝來，我問旁邊賣香的婦女：“她打嗝是什么意思？”那賣香婦女說：“她這是在與神說話?！钡钪醒氲姆鹱嫦?，齊肩大耳，兩眉中間有一紅痣，身披黃緞大衣，抬著右臂，右手掐著手指，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遠方，他注視著人世間發(fā)生的一切恩怨情仇，欲普渡所有不幸的人們走出苦海。
二
那是一個初春，我因為心情郁悶，一連幾天沒去晨練。那個早晨我去晨練，冬天的寒勁還沒消失，樹木光禿禿的，田野一片寂靜。我忽然看見小河南岸有幾株桃樹綻開了粉紅色的桃花，郁悶了一個長長的寒冬，在這蕭索冷落的河坡，驀見這鮮艷盛開的桃花，我精神一振，這是春天來臨的標志，這是希望的象征?；氐轿菸彝磕艘黄秹衾锾一ā?：
窗外仍是一片蕭索
我在寒冷里沉淪得太久
今天與你邂逅
是夢里還是醒中
愛戀你啊，你是我黑暗中的渴望
在那些陰冷的日子里
你為何有意把我躲避
沒有你的日子里
我昏昏噩噩
淹沒在沉沉的夢里
你珊珊而至
不忍看我窒息而死
我擁抱你，吻你
我的愛，請不要離開
伴我走向新的開始
在許多個寂寞清冷的下午，單位院里空無一人。我蝸居在自己的小屋，午睡后醒來，寒冷的陽光透過窗戶灑在我床前的書桌上，寒冷的空氣讓我感到透徹骨髓的蒼涼。這如深山古剎般的寂靜讓我生發(fā)出許多的哀愁，我的腦海里斷斷續(xù)續(xù)浮現(xiàn)出許多荒誕不經(jīng)的畫面。午睡的寒夢里，我行走在一條陌生的路上，在路邊書攤上見到一位名人寫的書，讀了似乎專門在指點我走出人生的迷津，可那書深奧難懂，沉入其中讓我感到茫無涯際的孤悶。寒夢里我順著一條幽深的小徑，走進一片濃密的竹林。竹竿青翠欲滴，颯颯的風吹過，竹浪隨風起伏，泉聲淙淙。金色的夕照透過密林，在地上留下斑斕的光影。我不斷地織造出一個個玫瑰色的幻夢，我不敢想像我夢的破滅是多么地凄慘，破滅難道是我必須接受的現(xiàn)實，我承受的一切難道注定是我生命里要付出的代價。這些必須歷經(jīng)的過程，在我以后的生命和情感的軌跡里，應發(fā)出它獨有的光彩。如果沒有這一段經(jīng)歷，我不會品味到人生的冷酷和蒼涼。我寫了一篇《孤獨的背影》，“他經(jīng)常漫步在那條長長的林蔭路，空蕩蕩的路上唯有他孤獨的背影。夕陽西下時，他漫步在這小徑上，看到縷縷震憾心靈的光影。在遠方的天際，夜幕上綴著顆顆眨著眼睛的星星。他細細觀察這小徑上的樹葉由嫩綠變枯黃又隨風飄落的過程，他用心傾聽著大自然天籟之音。他的眼睛里有著人生暮年的憂郁，但他的內(nèi)心仍燃燒著一股永不熄滅的青春之火，這火促使他與環(huán)境進行抗爭。他也曾奢望擁有那繾綣的溫柔，但林蔭路上始終是他孤獨的背影，他的背影很長、很瘦……?！?
一覺醒來，窗外一片潔白的月光，該起床晨練了。身體的懶散即意味著精神的頹廢，只有強健的身體才可能把夢想追尋。月光下大院里的花木歷歷在目，街上還沒有行人。小路上灑滿了月光，路邊的樹木留下斑駁的陰影，田野里是黑乎乎的麥浪，整個小鎮(zhèn)還沉在寂寂的夢里。我精神振奮，跑到小路盡頭，身上有了熱勁。繞過河堤，又跑向一條荒僻的小路。小路很窄，兩旁是一些不知名的灌木。奮爭，奮斗，飛翔，我熱血上涌，腦海里描繪著將來絢爛的畫卷，只要努力，一切無所不成。眼前的月光小路，在我腦海里幻化成一條鮮花芳草通向人生輝煌的路。跑過一個村莊，經(jīng)過一個窯場，出汗了，路上仍不見一個行人。現(xiàn)在幾點了，不知道。繼續(xù)跑，又經(jīng)過一個村莊，傳來陣陣的狗吠。霧乳一樣的月光，在田野里、樹枝上、小河里緩緩流淌，空氣中浮漾著一層薄紗似的霧，月光讓夜晚的田野變得如此多情溫柔。年輕多好，年輕意味著一切可以從頭再來。我又跑到一條陌生的小路，兩旁都是清晰的樹木，我來到了哪里，我如身處茫茫的大海，四周無邊無際，我迷失了方向。我跑得大汗淋漓，終于，我回到那熟悉的公路。疲憊地回到自己的小屋，一看表，才凌晨三點多。打開書本，看睏了，倒頭便睡。醒來，我狂熱發(fā)懵的腦袋才漸漸清醒，起來看東天開始發(fā)亮，樹上的鳥雀在嘰嘰喳喳地鳴叫。天亮了，世界又恢復到原來的模樣，我重回到原來的狀態(tài)。
三
窗外簌簌地下起了雪粒，迎著燈光看去，明亮的雪粒連著線下墜。躲進寒夢里，什么都不想，所有的理想、希望都見鬼去吧。別人都在打牌喝酒跟著混，不是過得都非常滋潤嗎。徹骨的寒冷，此時只有溫暖的被窩是人間天堂。第二天起床，大雪封門，一個銀裝素裹的世界。院內(nèi)的塔松披滿了積雪，真像一個個白塔。扇子樹也披著白衣，分外迷人。順著別人雪地上的腳印，我又走到那條小路，雪原一片茫茫。田野里厚厚的積雪并沒有掩蓋盡青青的麥苗，已經(jīng)返青的麥苗，努力抖落身上的積雪，昂起頭來。凜冽的寒風打在臉上生疼，白茫茫的遠方，灰濛濛的遠方，我傾聽著自己在雪地上留下的“咯吱咯吱”的聲音。遠方是什么，未來是什么，難道我就這樣荒廢了自己不成，當一個人陷入泥潭又無助時怎么辦？唯一的辦法即是自救。
倏忽間進入深秋，綠葉褪盡。小路盡頭的村邊有片楊樹林，那最大的一棵沖天楊樹上梢上懸著一個黑乎乎的灰喜雀窩，走近可見灰喜雀嘎嘎地在上面盤旋。楊樹林北邊是槐樹林，那天早晨，我忽然看見槐樹林一片金黃，槐樹葉都變成黃澄澄的金葉，地上也落滿密密的一層槐葉，走在上面沙沙作響。那一樹樹金黃的槐葉，好像落滿一樹的蝴蝶，秋風吹過，紛紛飄落的槐葉，就像一只只飛舞的蝴蝶。自然的造化把這絢麗的美景瞬間展現(xiàn)，唯有大自然的知音才能夠欣賞到她的絢爛和美麗。
早晨，我站在空無一人的田野上，此時太陽還沒有升起，東天布滿了美麗的朝霞，金黃、桔黃、粉紅，各種色彩變換著，如波波水浪的彩云飄浮在集鎮(zhèn)的上空。我想跑到樹林里再仔細觀看，可到地方再回看，剛才斑斕多彩的朝霞已經(jīng)消失。這世間凡美麗的事物都是短暫的，轉(zhuǎn)瞬即逝，無法挽留。冬天平原上的日出會讓人感到孤獨。那阡陌縱橫、一望無際的田野上，都是綠油油的冬小麥?？臻煹奶镆吧?，那一排洗盡鉛華、褪去綠裝的泡桐樹光禿禿地挺立在冷風中。東方灰暗的天空，開始泛起一抹微紅，夜幕似乎不愿讓太陽掙脫出自己黑暗的籠罩，它不想看見太陽的光明，于是拼命扯著拽著不讓太陽升出?？刹痪?，慘淡的冬日終于逃脫夜幕的黑手，高高地懸掛在樹林的上空。一個人行走在空曠的田野，小路旁干枯的草莖上披滿了白霜，田野里小麥葉尖頂著閃閃發(fā)光的露珠。歷經(jīng)了風刀霜劍寒潮襲擊的小麥，部分葉片雖有枯痕，但它們?nèi)匀欢及浩痤^張揚著不可壓抑的生命力?？粗℃?zhèn)上空那白亮亮的寒日，會感到一種夾著些許憂傷的孤獨。
春天槐花盛開的時候，遠望小路旁的槐樹林，像天上一片白云掛在樹上。橢圓形的嫩綠槐葉掩映著雪白的槐花，蜜蜂在上面飛來飛去，空氣中彌漫著芬芳。
四
我很喜歡美國詩人羅伯特-弗羅斯特的《未選擇的那條路》:黃色的樹林中分出兩條路/可惜我不能兩條都踏行/一人豈能同行兩條道/我久立而難前/放眼朝一條路望去/直到它隱沒在樹林深處……/在許多許多年以后，在某處/我會輕聲嘆息/黃樹林中分出兩條路/而我選中了人跡較少的那一條/因而造成了日后所有的不同。
人生多歧路，在選擇面前，誰又能斷定自己的選擇就一定是正確呢。不是有太多的人在后悔莫及地說，如果當初我不怎樣現(xiàn)在我會如何如何。有句話說，成功是從懸崖上跌下后反彈起來的高度。一馬平川、一帆風順真的就是一個人的幸運嗎？一個人只有歷盡磨難和世態(tài)炎涼，他才會真正理解生命的內(nèi)涵。再說，路的選擇有時是一個人不能主觀決定的，比如你能選擇自己的出身嗎?現(xiàn)在再回首那段歲月，該怎樣評價呢?那是我人生低潮的一段歲月，幼稚，沖動，頹廢，凄清，盲目，狂熱，那是我成長的一段歷程，也是每個年輕人都要經(jīng)過的歷程。對那段歲月我后悔嗎？我沉淪過，掙扎過，努力過，也自暴自棄過。聊以自慰的是，在那段歲月里，我沒有荒廢自己的生命，我盡力了。我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在無所事事、隨波逐流中度過。
現(xiàn)在，每當晚上我穿過燈火通明的城市，回到自已居住的地方，我偶而便生發(fā)出許多的感想。生活，她似乎沒有恩賜我什么，但是從那長長的一段歲月中，我似乎又得到了許多。正如冰心曾講過：無論什么樣的生活，都是財富。
有時候，當我坐在自己的桌前，便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時的人和那時的事，那些夾雜著荒唐、沖動、奮爭的往事?，F(xiàn)在回首，那時我太偏狹了，我不應該只站在自己立場上看問題，我應該以更寬廣的視角看世界，對待人。
秋葉褪盡,白霜凝結(jié)在路旁枯草之上，寒風中光禿禿的樹枝直刺向瓦藍蒼茫的天空。一個人在暮色中，靜靜地走，想心事，看著西天上那漸漸褪去色彩的云，那條小路真的長留在我的記憶里了。現(xiàn)在我已不能在那條小路上漫步，我似乎又失去了許多，失去什么呢？那種在壓抑中的奮爭，拼命要浮出水面的掙扎，黑暗中對陽光溫暖的渴望。人在安逸中會喪失斗志的，現(xiàn)在我變得像靜水中的魚，不再有那時在激流中搏擊的緊迫感和張揚生命力的充實。
歲月如潮，一波波地涌著，慢慢地好像什么都褪色了，每個人似乎都在想著獲取什么。再想著那時走過的林蔭道上，秋風中那像黃蝴蝶一樣飛舞的楊葉，落滿了一地，走在上面沙沙作響。那段時光一去不復返了，我無法挽留。歲月的風霜讓每個人的心靈都漸漸變得粗礪，誰又能在逝去的時光里留下更多的印痕呢。（寫于2009年）
(鹿邑縣委宣傳部，唐運華，QQ534814099)
——作文培訓，閱讀寫作培訓，提升語文閱讀寫作能力，就來易優(yōu)作文。
關(guān)鍵詞：散文隨筆作文,散文隨筆作文模板,散文隨筆閱讀,易優(yōu)語文培訓
學網(wǎng)站豎圖.jpg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