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道元年(683)一唐高宗死的這年,武功縣令張擅家里生了個男孩。張擅是開國功臣郯國公張公謹(jǐn)?shù)膶O子,只當(dāng)了個小小縣令。
縣令薪俸微薄,夫人產(chǎn)后體弱,無法哺乳,嬰兒整日啼哭。幸有鄰居王媽媽善良厚道,主動過來哺乳。說來也奇,小公子竟不怯生,噙著奶頭吃飽即沉沉睡去。張擅松了口氣兒,覺得兒子與王媽媽天生有緣。這事真順,他更希望兒子將來不似自己這般慘淡,依 順?biāo)?之意,取名張遂。
小張遂聰明超群,讀書悟性極高,別人苦背再三的文章,他一覽即能成誦,過目不忘。他博覽雜讀,除塾師教授的經(jīng)史子集外,對儒家、士大夫階層視為下九流的 歷象、陰陽、五行等書,尤感興趣。不幸尚未成年,父母雙亡,王媽媽憐其貧弱,常來照顧周濟(jì)。張遂非常感激,發(fā)誓說: 將來若有出頭之日,定要好好報答您老 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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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媽媽笑道: 公子忘了老爺在世與你講的 韓信與漂母 的故事了?倘施恩圖報,豈不成了放賬之人?我不過盼著你將來成個人物罷了。
他由此更敬重王媽媽,也更發(fā)憤讀書。
武功有座道觀,住持尹崇是個很睿智博學(xué)的人。這幾十年里,李治和武則天爭權(quán),分別是倚重道、佛兩界。道士們抬出晉代道士王浮所著《老子化胡經(jīng)》,聲言老子西行天竺,收釋迦牟尼為徒,這個徒弟以后成為佛祖。
皇帝大喜,趕緊給被高祖皇帝李淵認(rèn)作祖宗的老子立尊號為 玄元皇帝 。
佛徒們也不示弱,偽造《大云經(jīng)》,誑說;則天皇后是彌勒下世。為武周革命大造先聲。
兩派爭鬧得不可開交,尹崇超然物外,連冷眼瞧這場爭斗的興趣都沒有。只守著道觀和幾庫珍貴藏書淡泊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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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遂既是開國功臣之后,又博覽群書,對官場的詭詐、齷齪也極厭惡。
這一老一少,一個 不見可欲 ,清靜無為;一個眼界高遠(yuǎn),不阿世俗;又都博學(xué),故極為投契。張遂常到觀中幫著整理典籍,尹崇也將秘不示人的三墳、五典等秘籍慷慨借他。
這一天,張遂說: 道長,可否將揚(yáng)雄《太玄經(jīng)》借與晚生? 西漢揚(yáng)雄淡泊名利,曾主動向武帝劉徹申請停薪留職做學(xué)問。尹、張都?xì)J慕其品行。
尹崇見他醉心學(xué)問,年未及冠就想讀如此深奧的書,也很高興。雖然懷疑能否看懂,還是將珍藏的《太玄經(jīng)》取出給他。
不幾天張遂來還書。尹崇想: 果然讀不懂,知難而退了。 但仍勉勵說: 《太玄經(jīng)》確實深奧,太玄,太玄,重 玄 為宗,貧道苦讀多年尚不能通曉,常被 絆住,公子不妨多讀幾日,也許就能解開一些了,何必這樣急著還哩! 張遂微微笑道: 晚生誦讀幾遍,略有些心得,不知是否妥當(dāng),還望道長指教。 說著遞過 兩卷手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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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崇接過手稿,只見封面題簽恭恭整整,一為《大衍玄圖》,二為《義訣》。略一瀏覽,尹崇不禁大驚,連贊: 深得其旨,深得其旨。 急拉他坐下,討論起《太玄經(jīng)》來。
尹崇留下手稿細(xì)細(xì)披覽,越看越覺后生可畏,《太玄經(jīng)》里,凡深奧之處,張遂皆有極精到的見解。幾天后,他找到張遂說: 張公子,你真是心慕手追啊!惜乎 未與揚(yáng)雄同時,否則 張遂不等他說完即慨嘆: 盛世修文,若非武帝恩準(zhǔn)揚(yáng)雄持祿專做學(xué)問,不以俗務(wù)相擾,也難有《太玄經(jīng)》面世。 尹崇道: 揚(yáng)雄保持 祿位寫《太玄經(jīng)》,公子枵腹做學(xué)問,他從容,你窘迫,更難得啊!
張遂喟然嘆道: 知我者尹公,可惜此時非彼時,倘道長生在前朝,安知不是陶弘景一類人物!那這兩卷手稿也許就有 一割 之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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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遂說的陶弘景,原為南朝齊國的左衛(wèi)殿中將軍。齊亡梁興,他從孫游岳學(xué)道,隱居茅山。梁武帝禮聘不出,常進(jìn)山以朝廷大事咨詢,人稱 山中宰相 。
尹崇且不搭茬,緩緩說道: 道可道,非常道。道家講 清靜無為 ,并非真無 為 ,只是誡有 為 而折騰百姓。 無為 是為了讓國家和百姓清靜,生息。 若真 無為 ,文王被拘羑里也就不演《周易》了。為了天下清靜,百姓豐裕,人皆應(yīng)有所為。公子不應(yīng)止于作 一割 的 鉛刀 ,更應(yīng)大有所為
兩卷手稿引得道長如此言談,他頗為感動: 道長博學(xué)先達(dá),句句真言,可而今之世混沌昏昧,宋之問,沈儉期,一個替張易之捧夜壺,一個替他作應(yīng)制詩,文壇牛耳為此輩所執(zhí),我懶得去湊這份熱鬧,官場就更不用提了,不如守著一日三餐薄粥,親聆道長謦欬,倒還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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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崇肅容道: 這正是我看重公子之處,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即使亂世亦是如此。眼下雖無 為 ,安知日后不會有大 為 ?諸葛孔明說: 淡泊以明志,寧 靜而致遠(yuǎn) ,否極泰來之日就是飽學(xué)清正之士用武之時。這些天你在觀內(nèi)整理了這些書籍,貧道省力不少,既然公子眼下無意仕進(jìn),不妨舍卻三餐薄粥,陪著貧道吃 素齋,你看可好?
張遂本不是酸腐之人,見一日三餐有了保障,且有許多好書可看,一口答應(yīng)下來。不久,他便搬進(jìn)道觀,從此心無旁鶩,一心整書。
這里藏書極雜極富,除了道教經(jīng)典《玄珠錄》、《遁甲四合圖》、《抱樸子》、《太清丹經(jīng)》、《道德經(jīng)》等難以數(shù)計的經(jīng)典之外,還有大量歷象、陰陽、五行、 算學(xué)之類的書籍,經(jīng)史子集、諸子百家無所不包。張遂如魚得水,白日埋頭書堆,晚上陪尹崇閑聊,學(xué)問突飛猛進(jìn)。在此期間,他根據(jù)道教理論和天文知識撰寫了 《天一太一經(jīng)》。喜得尹崇見人就夸: 張公子是顏回再世。 張遂并不松懈,又開始撰寫《太一局遁甲經(jīng)》、《易論》,由此聲名大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