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傳奇小說《聶隱娘》被奉為中國第一篇真正的武俠小說,而聶隱娘作為其中當之無愧的女一號,也被后人視為大唐第一女刺客,這個人物當然純屬虛構(gòu),但是聶隱娘故事的背后,卻隱藏著真實的唐代歷史。
小說原作中最早發(fā)現(xiàn)聶隱娘異能的是魏博節(jié)度使,“以金帛署為左右吏”,到了元和年間,魏博節(jié)度使派遣聶隱娘去刺殺陳許節(jié)度使劉昌裔,結(jié)果便是聶隱娘“棄暗投明”,轉(zhuǎn)而保護劉昌裔。聶隱娘何以會轉(zhuǎn)投劉昌裔,背后的原因很耐人尋味。
據(jù)《舊唐書》卷十三《德宗紀下》和卷十五《憲宗紀下》的記載,元和年間與劉昌裔發(fā)生時空交集的魏博節(jié)度使就是田季安,也就是電影中張震飾演的那個與聶隱娘青梅竹馬的藩鎮(zhèn)首腦、被刺殺對象。
歷史上真實的田季安是前任魏博節(jié)度使田緒的第三子、安史之亂叛將出身的魏博第一任節(jié)度使田承嗣之孫,唐德宗為了羈縻藩鎮(zhèn)割據(jù)勢力,把自己的妹妹嘉誠公主嫁給了田緒,嘉誠公主沒有親生子女,就抱養(yǎng)了一個地位低下的侍妾生的兒子田季安,所以田季安受到的寵愛超過了他的兄弟們,最后還在十五歲那年繼承了父親節(jié)度使的位置。嘉誠公主對他的管教很嚴格,繼位之初的田季安還能遵循禮法,等到嘉誠公主死了,他就放縱起來,喜歡玩樂,肆意妄為,《新唐書》對他如此記載:“及主薨,始自恣,擊鞠從禽,酣嗜欲,軍中事率意輕重,官屬進諫皆不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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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震飾演的田季安
而與世代割據(jù)魏博的田家不同,陳許節(jié)度使劉昌裔本身就對唐朝中央恭順服從,并且在輔佐朝廷對抗不聽朝命的淮西節(jié)度使吳少誠的過程中被提拔起來。一代文宗、唐宋八大家之首的韓愈在為劉昌裔所寫的墓志銘中也稱道他“無事于職,而與國謀”、“脫權(quán)下威,士心益歸”,因此聶隱娘做出從魏博刺客變身為陳許衛(wèi)士這樣的選擇,有她內(nèi)在的合理性,并不能如之前有些評價把聶隱娘說成是藩鎮(zhèn)軍閥之間爭權(quán)奪利的工具這么簡單粗暴。
不過在唐代,藩鎮(zhèn)之間、藩鎮(zhèn)與朝廷之間的刺殺是習以為常的事情,聶隱娘由刺客轉(zhuǎn)化為保鏢,恰如現(xiàn)代美國最厲害的黑客轉(zhuǎn)型成國土安全部的電腦網(wǎng)絡安全顧問,其專業(yè)技能毫無疑問是杠杠的。
聶隱娘故事的后世變形
后世《太平廣記》卷一百九十四篇收錄了聶隱娘故事,清代順康年間的文人尤侗根據(jù)聶隱娘故事創(chuàng)作了戲曲劇本《黑白衛(wèi)》(黑白衛(wèi),指的是聶隱娘和丈夫磨鏡少年騎乘的黑、白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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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現(xiàn)代,金庸根據(jù)任渭長著名的木版畫《三十三劍客圖》做傳,第九篇寫的就是聶隱娘,不過,雖然筆者非常尊敬金庸先生,但不得不指出他筆下無論是認為當時陳許節(jié)度使是無賴劉悟,還是認為當時的魏博節(jié)度使先是田弘正,后是李板,都是人品比劉悟高得多的唐代名臣,更包括認為傳奇作者裴铏故意大捧劉悟而抑魏帥,當另有政治目的,簡直可以說是無一不錯。
三十三劍客圖之聶隱娘
反倒是金庸筆下《神雕俠侶》中古墓派抓小鳥的武功修煉方法,活脫像傳奇中聶隱娘少年時代的武功修習,“一年后,刺猿狖百無一失。后刺虎豹,皆決其首而歸。三年后能飛,使刺鷹隼,無不中”,而“以首入囊,返主人舍,以藥化之為水”則分明就是《鹿鼎記》中的韋小寶從太監(jiān)海大富那里得來的秘密武器“化尸粉”。
而在另一位武俠小說大師梁羽生先生筆下,聶隱娘是《龍鳳寶釵緣》的女二號,也是《大唐游俠傳》《慧劍心魔》的主要女配角之一,梁先生為她設置了方辟符這個伴侶和史若梅這個閨蜜,他筆下的聶隱娘成熟、聰明、個性很強,但又和藹可親,其俠義精神也得到了充分的體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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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隱娘與日本忍者起源
另外特別值得一提的是,聶隱娘故事中幼年接受尼姑訓練一段和日本忍者的起源發(fā)展有著草蛇灰線的關(guān)聯(lián)。
例如,聶隱娘習成劍術(shù)之后,師父對她說:“某大僚有罪,無故害人若干,夜可入其室,決其首來?!甭欕[娘隨后潛入這個大官的宅邸,到了晚上,才持得其首而歸,師父大怒質(zhì)問:“為什么這么晚?”聶隱娘說:“那大官在逗弄孩兒,那孩子甚是可愛,一時不忍下手?!睅煾高池煹溃骸耙院笥龅竭@種人,必須先殺了他所愛之人,再殺他自己?!边@被金庸稱為“忍的教育”,不由讓人聯(lián)想起日本的忍者。
考察中日資料,忍者的起源可以說是一個謎,其中有日本本土起源說、韓國起源說、印度起源說和中國起源說,其中的中國起源說主要指的是忍者起源于《孫子》中的《用間篇》,但這只是忍者、忍術(shù)作為間諜這個功能層面上的學理淵源,更多的忍者在門派組織建構(gòu)、技藝和傳承方法上的源頭始終掩藏在歷史的迷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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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忍者形象
聶隱娘的故事當然只是虛構(gòu)的傳奇,但如上文所言,故事背后往往有著歷史的真實。同樣在貞元年間,日本第十二次遣唐副使石川道益來到中國,日本佛教今后的開山之祖最澄和空海同船抵唐,在佛教等主流文化傳播的同時,或許以聶隱娘為代表的刺客亞文化也隨之傳入日本,而《聶隱娘》傳奇文本本身涉及服食丹藥、隱身、穿墻、劍術(shù)和斷恩愛的自我訓練,也有很大可能成為日本忍者、忍術(shù)在文化上的源頭。
至于自我角色在刺客和保鏢之間的轉(zhuǎn)換,更是題中應有之義,后世日本本能寺之變時德川家康正在界市,因急于返回自己大本營三河,需要穿越伊賀地區(qū),期間伊賀忍者首領(lǐng)服部半藏發(fā)揮了巨大的作用,在其和大批伊賀忍者忠心護衛(wèi)下,經(jīng)過長途跋涉穿越一千里的德川家康終于平安回到自己的勢力范圍,免遭危難又整合起自己的實力,為其日后統(tǒng)一日本建立德川幕府奠定了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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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的日本忍者承擔的就不是通常的刺殺、間諜工作,而是類似旗本武士的保衛(wèi)工作,這正和傳奇故事中的聶隱娘相似。而日本歷史上,武士中是沒有女性的,只有忍者中有女性,這種現(xiàn)象背后的原因也頗值得猜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