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歷史)魯迅和郭沫若的筆墨官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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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和郭沫若的筆墨官司
文/葉知秋
這是70多年前中國現(xiàn)代文壇的一樁 官司 ,從中可以引發(fā)許多思考。
?。保梗玻纺?,大革命失敗以后,中國革命處于低潮。郭沫若為了加強創(chuàng)造社的實力,擴大文化統(tǒng)一戰(zhàn)線隊伍,擴大左翼文藝在青年讀者中的影響,便很想和魯迅聯(lián)合起來,以利于在同一陣營中共同反對國民黨的文化 圍剿 ,并已采取了實際的行動。他說:
我是愛護創(chuàng)造社的,尤其愛護創(chuàng)造社在青年中所發(fā)生的影響,因此我想一面加強它,一面也要為它做些掩護的工作。怎樣去加強它呢?我在人事上發(fā)動李一氓和陽翰笙來參加,同時又通過鄭伯奇和蔣光慈的活動,請求魯迅過來合作。魯迅那時也由廣州回到上海來了,對于我的合作邀請,他是慨然允諾了的 我們從第一步做起,曾經在報章上登過恢復《創(chuàng)造周報》的啟事,啟事是以魯迅的名字領銜,我以麥克昂的變名居二,依次是成仿吾、鄭伯奇、蔣光慈等
關于同創(chuàng)造社結成聯(lián)合戰(zhàn)線一事,魯迅在廣州期間也表示過同樣的愿望。魯迅于1927年9月25日(即離開廣州移居上海的前兩天)給李霽野的信中說: 創(chuàng)造社和我們,現(xiàn)在感情似乎很好。他們在南方頗受迫壓了,可嘆??船F(xiàn)在文藝方面用力的,仍只有創(chuàng)造、未名、沉鐘三社,別的沒有,這三社若沉默,中國全國真成了沙漠了。南方沒有希望。
看來,魯迅與創(chuàng)造社同仁在上海聯(lián)手,掀起新的革命文學運動的愿望,似乎可以實現(xiàn)了。然而,大大出乎魯迅意料,結果不僅聯(lián)合未能實現(xiàn),而且一場論戰(zhàn)卻開始了
原來是成仿吾以及新近從日本歸來的李初梨、彭康、馮乃超、朱鏡我等文學青年,堅決反對恢復《創(chuàng)造周報》,反對同魯迅合作,他們另創(chuàng)辦《文化批判》雜志,并聯(lián)合由蔣光慈、錢杏邨等人組成的太陽社,共同倡導無產階級革命文學運動。郭沫若對這些后期創(chuàng)造社成員的做法,不僅妥協(xié)遷就,而且參與了推行 左 的文藝路線。
郭沫若流亡日本之前寫的《英雄樹》、《桌子的跳舞》、《留聲機器的回音 文藝青年應取的態(tài)度的考察》,成仿吾的《從文學革命到革命文學》,李初梨的《怎樣地建設革命文學》等文章,對無產階級革命文學的基本內容及其性質與任務作了理論闡述,他們都力圖使文學擺脫資產階級思想的影響,自覺地把自身的文學活動納入無產階級革命的軌道。應該說,在國民黨白色恐怖的高壓政策下,他們這些人仍勇于倡導無產階級革命文學運動,它的歷史功績是不可抹煞的。但是,他們宣傳的理論與口號,深受日本福本和夫的影響,存在著 左 的錯誤。例如夸大文藝的作用,說文藝可以 組織生活 、 創(chuàng)造生活 和 超越生活 ;提倡辯證唯物主義的創(chuàng)作方法,把浪漫主義文學說成是 反革命的文學 。他們以惟我獨革的姿態(tài),聲稱自己是無產階級的代言人,而排斥文藝界的許多同仁,擴大了打擊面,說 一般的文學家大多數是反革命派 ,提出要 打倒那些小資產階級的學士和老爺們的文學 的口號,認為對魯迅、葉圣陶、郁達夫等作家都有進行批判的必要。
郭沫若說,后期創(chuàng)造社批判魯迅,是一種 社會意識的批判 , 他們的批判不僅限于魯迅一人 ,而是 文化的整體 , 所批判的魯迅先生是代表著的文化的一個部門,或一部分的社會意識 。這就是說,以郭沫若為主帥的后期創(chuàng)造社的骨干成員,認定魯迅在文藝界是代表了沒落的封建階級,所以要不遺余力地加以攻擊。
署名杜荃的人(即郭沫若)在《文藝戰(zhàn)線上的封建余孽》一文中說: 他(指魯迅)是資本主義以前的一個封建余孽。資本主義對于社會主義是反革命,封建余孽對于社會主義是二重的反革命。以前說魯迅是新舊過渡時期的游移分子,說他是人道主義者,這是完全錯了。他是一位不得志的Fascist(現(xiàn)通譯為法西斯,也有的譯為棒喝主義者)。 在這段文字里,郭沫若給魯迅加上了三個罪名: 封建余孽 、 二重的反革命 、 法西斯 。除郭沫若外,馮乃超在《藝術與社會生活》一文中,也攻擊魯迅 這位老先生 是 常從幽暗的酒家的樓頭,醉眼陶然地眺望窗外的人 他常追懷過去的昔日,悲悼沒落的封建情緒,結果他反映的只是社會變革期中的悲哀,無聊賴地跟他弟弟說幾句人道主義的美麗的話。隱遁主義! 成仿吾(署名 石厚生 )也在《畢竟是 醉眼陶然 罷了》一文中攻擊魯迅,說 傳聞他近來頗購讀社會科學書籍,但即刻又有一點不小的問題:他是真要做一個社會科學的忠實的學徒么?還是只涂彩色,粉飾自己的沒落呢?這后一條路是掩耳盜鈴的行為,是更深更不可救藥的沒落 。他們把魯迅描繪成一個沒落的、滿嘴黃牙的老頭子,固守著破舊的城堡,留戀那個已經衰落了的封建社會,流露沒落階級的情緒
后期創(chuàng)造社這些主要成員并不注重問題的論爭,而是熱衷于對魯迅進行人身攻擊。除了給魯迅扣了上述種種莫須有的罪名之外,還攻擊魯迅的籍貫、年齡、態(tài)度、氣量,說魯迅的態(tài)度 尖酸刻薄 、 冥頑不靈 ,氣量 太窄 , 表現(xiàn)出 老頭子 的確不行 ,魯迅是一個 落伍者 。這些號稱 無產階級文學家 的人不具有論爭的能力,卻盛氣凌人, 左 得出奇。
面對 文豪們的筆尖的圍剿 ,魯迅陷于孤軍奮戰(zhàn),雖然他偶爾也罵創(chuàng)造社一伙是 才子+流氓 ,挖苦郭沫若有 一副 創(chuàng)造 臉 ,但在更多的情況下,他是堅持了理性批判的精神的。
首先,魯迅批評了后期創(chuàng)造社這些骨干成員在推行 左 的路線時所表現(xiàn)的惟我獨革、飛揚跋扈的惡劣作風和態(tài)度。他指出,創(chuàng)造社 他們,尤其是成仿吾先生,將革命使一般人理解為非??膳碌氖?,擺著一種極 左 傾的兇惡的面孔,好似革命一到,一切非革命者就都得死,令人對革命只抱著恐怖 。
其次,魯迅揭露了這些人的 突變 說的虛偽性。 不要腦子里存著許多舊的殘余,卻故意瞞了起來,演戲似的指著自己的鼻子道, 惟我是無產階級! 他指出, 倘若不和實際的社會斗爭接觸,單關在玻璃窗內做文章,研究問題,那是無論怎樣的激烈, 左 ,都是容易辦到的;然而一碰到實際,便即刻要撞碎了。
再次,魯迅批評創(chuàng)造社一些人片面夸大了 文藝的旋轉干坤的力量 ,說 這是踏了 文學是宣傳 的梯子而爬進唯心的城堡里去了 ;而且,這些無產階級革命文學的倡導者輕視生活實踐,輕視文學技巧, 只掛招牌,不講貨色 。魯迅后來說: 前年創(chuàng)造社和太陽社向我進攻的時候,那力量實在單薄,到后來連我都覺得有點無聊,沒有意思反攻了,因為我后來看出了敵軍在演 空城計 。那時候我的敵軍是專事于吹擂,不務于招兵練將的;攻擊我的文章當然很多,然而一看就知道都是化名,罵來罵去都是同樣的幾句話。我那時就等待有一個能操馬克思主義批評的槍法的人來狙擊我的,然而他終于沒有出現(xiàn)。 郭沫若后來也說,與魯迅的一場論戰(zhàn),創(chuàng)造社 幾乎弄得不可收拾 。
不過,歷時一年多的論爭,魯迅自認為是有收獲的。為了弄清一些理論問題,促使他去研讀了幾本馬克思主義理論著作。魯迅說: 我有一件事要感謝創(chuàng)造社的,是他們 擠 我看了幾種科學底文藝論,明白了先前的文學史家們說了一大堆,還是糾纏不清的疑問。
1929年秋,中共組織經過細致的工作,把創(chuàng)造社、太陽社成員和魯迅等人聯(lián)合起來,停止論爭,并于1930年2月16日,召集這些人開會,檢討了原先的小集團主義、沒有掌握科學的批評方法、放松了對真正敵人的注意等缺點。經過積極籌備,終于在1930年3月2日,中國左翼作家聯(lián)盟在上海宣告成立。魯迅在成立大會上發(fā)表了《對于左翼作家聯(lián)盟的意見》的演講,它標志著我國現(xiàn)代文學建設進入了一個新的發(fā)展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