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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之際的魏閹小說_文學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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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之際的魏閹小說_文學常識

  明清之際時事小說第一批令人矚目的成果,是抨擊魏忠賢擅權亂政的系列小說。
  
  宦官干政是中國封建社會特有現象,幾乎無代無之,其中又以明代的閹禍最烈。黃宗羲《明夷待訪錄·奄宦上》云:“奄宦之禍,歷漢、唐、宋而相尋無已,然未有若有明之為烈也。漢、唐、宋有干與朝政之奄宦,無奉行奄宦之朝政?!瓭h、唐、宋之奄宦,乘人主之昏而后可以得志;有明則格局已定,牽挽相維,以毅宗之哲王,始而疑之,終不能舍之,卒之臨死而不能與廷臣一見,其禍未有若是之烈也!”《王陽明先生出身靖難錄》敘武宗寵任閹人劉瑾等人,號為“八黨”,斥逐閣老劉健,殺忠直內臣王岳,王守仁疏救言不宜任用閹人的戴銑,遂觸劉瑾之怒,下獄廷杖四十,謫貴州龍場驛驛丞,對宦官之惡已經作了沉痛的控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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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忠賢則是明代閹禍的巔峰。他除了擅權干政,又復擾民害民,尤為世人所切齒?!睹魇贰肪矶d:天啟七年(1627)八月甲寅,熹宗崩;丁巳,崇禎即位;十一月甲子,安置魏忠賢于鳳陽;己巳,魏忠賢縊死;十二月,魏良卿、客氏子侯國興伏誅;崇禎元年(1628)正月丙戌,戮魏忠賢及其黨崔呈秀尸;六月,削魏忠賢黨馮銓、魏廣微籍;壬寅,許顯純伏誅;崇禎二年(1629)正月丁丑,定逆案,自崔呈秀以下凡六等。魏忠賢橫行朝野六七年,一朝垮臺,人心大快,舉天同慶,一批暴露其滔天罪惡的小說競相問世,形成一股頗為壯觀的創(chuàng)作潮流。最早問世的有《警世陰陽夢》十卷四十回,題“長安道人國清編次”,崇禎元年刊本,序署“戊辰六月硯山樵元九題于獨醒軒”;又有《崢霄館評定新鐫出像通俗演義魏忠賢小說斥奸書》八卷四十回,題“吳越草莽臣撰”,崇禎元年精刊本,凡例之二曰:“是書自春徂秋,歷三時而成”,則成書于崇禎元年之秋。崇禎元年上半年的政治形勢,充滿著不確定的因素。此時忠賢雖死,但“馀焰末息,羽翼未收”,關于魏閹的“逆案”(政治上的最后結論)還沒有作出;而從日后“定案”、“翻案”的反復看,個中的派性斗爭是異常激烈的?!蛾庩枆簟?、《斥奸書》的作者似乎不曾顧慮時局的復雜性,僅用了創(chuàng)紀錄的半年時間,就寫成并出版了這兩部時事小說,這不光需要相當的藝術激情,而且也需要相當的政治勇氣。 作文能力提升,就來易優(yōu)作文,https://www.euw.net
  
  《陰陽夢》內封題識云:“長安道人與魏監(jiān)微時莫逆,忠賢既貴,曾規(guī)勸之,不從。六年受用,轉頭萬事皆空,是云陽夢;及既服天刑,道人復夢游陰司,見諸奸黨受地獄之苦,是云陰夢?!比魪淖置嫔侠斫?,“長安道人國清”當是本書作者。但書中又明明告訴說,“長安道人”是小說中的人物。他在第八回登場,適逢魏進忠(魏忠賢原名)乞討,為飯店主人辱罵,冷眼瞧見魏花子身段雄偉,豈常落于人后,遂進前勸解,贈金周濟,并和他結為生死之交。第二十七回敘他知魏忠賢惡盈貫滿,殺戮過度,趁生日時來點醒他。魏忠賢死后,道人夢游陰司,都天大王楊漣分付他傳說業(yè)報因果,仙翁繆昌期又贈他“廣長舌”。他出夢之后便捉筆構思,寫成這部《陰陽夢》。可見,“長安道人”純是虛擬的人物,如果把他定為作者,豈非同將“石兄”看作《紅樓夢》作者一樣荒唐嗎?從種種跡象看,本書作者當是作序的“硯山樵”。據《中國古今地名大辭典》,硯山“在福建建陽縣東北三十五里,山有石端平若案,有微黑點,隱隱若硯,舊名夫子案山”。建陽是著名的刻書業(yè)中心,《陰陽夢》能較快地刊刻出版,與此頗有關系。作者自稱“硯山樵”,大約是一位沒有功名的村夫子,這在書中可找到若干側證:1、作者對北方地理似不盡了了,第二回寫“魏進忠、李貞、劉嵎從涿州一徑往北京城來,行到武清地面,日色銜山,投宿旅店”。北京在涿州東北約60公里,由涿州進京,決不會走到直東偏南100公里處的武清;同回寫何旺從保定公干回來路過武清,也是不明地理之故;第八回寫魏進忠在涿州凈身,再次進京,走到臨清地方,臨清在涿州正南300公里,進京而走到臨清更是南轅北轍??勺C作者確是南方人,也許從來沒有到過河北。2、作者于朝中大事往往搞錯,如第一回寫魏進忠與李貞結交,此李貞當即史上的李永貞,小說改易人名,原無不可;但到了第二十七回,忽然冒出一句:“有個李太監(jiān)叫做李永貞,先發(fā)言道……”,將李永貞說成與魏閹幫兇李貞不同的另一人,顯然是無知造成的。第十九回寫魏忠賢擅立內操,李貞恐人說抗違祖制,魏忠賢變臉道:“如今那個敢來說咱,他不要性命的!難道又生出一個楊漣來?”從行文看,楊漣其時已死,而第十四回楊漣上魏忠賢二十四罪,第二十二款就是“故違祖制,擅立內操”。據史載,設立內操在天啟二年(1622)春,楊漣上二十四罪在天啟四年(1624)六月,殺楊漣在天啟五年(1625)六月,作者將時序顛倒,致使事理捍格。硯山樵之序結末云:“今而后,華胥子可蘧然高枕矣?!比A胥一典,出《列子·黃帝》篇,《陰陽夢》引首謂人生世間是場大夢,第一夢便是軒轅皇帝的“華胥夢”:“華胥國的人無貴無賤,無諂無謗,一味渾厚平等溫良。黃帝覺來,忻然自得,天下大治,就如那華胥國一般?!毙≌f結末寫長安道人陰司出夢,亦覺天下大治,故序以“華胥子”稱之。長安道人之名本為陶玄,而書題“長安道人國清編次”,書末署“長安道人國泰終南山廣長莊書”,“國清”喻國家清明,“國泰”喻國家安泰,均屬寓言。倒是硯山樵之“獨醒軒”,有“諸人皆在夢中,唯我一人獨醒,故能作此陰陽二夢以警世人”語,實為作者之聲口。 在線批改作文,<a href=http://www.zequeka.cn/jiaoshoulanmu/>易優(yōu)名師作文批改</a>
  
  “硯山樵”的生平經歷,決定他寫作《陰陽夢》主要的依據是社會傳聞。孫楷第先生以為是“多里巷瑣語,無關文獻”&<60;[1]。其實對小說創(chuàng)作來說,“多里巷瑣語”并不一定是缺點。問題在于傳聞瑣語的采用,能否與史料的取舍抑揚有機結合,并同作者欲言之“志”有機地結合起來。《陰陽夢》從最貼近的距離,傳達出民眾在魏閹暴政下痛苦呻吟的心聲,在那“九原之鬼夜哭,六月之霜晝飛,漫漫蕩蕩宇宙,結成凄凄慘慘長夜不旦之乾坤”里,“人鉗舌,路重足,小兒止啼,五六年來恍入幽冥道中,使人生幾不知有何生趣”,說得真是再沉痛不過了;而“那時北京城里說了一個‘魏’字,拿去一瓜槌便打死了”,正是“人鉗口,路重足”的最好注腳。小說寫魏忠賢出巡大同府,“儼然是天子行事,攪得地方上官民人等,一個個坐臥不安,搜刮錢糧,食費廩給,弄得那民窮財盡,百姓吞聲含怨”?!蛾庩枆簟酚质亲钤鐬榕c魏閹英勇抗爭的楊漣、周順昌和蘇州市民英雄立傳的紀實性作品,它生動真實地昭示:面對惡勢力的淫威,總有一批錚錚鐵漢挺身而出,他們不愧是我們民族的脊梁。 作文能力提升,就來易優(yōu)作文,https://www.euw.net
  
  從文學的角度看,硯山樵謂“長安道人知忠賢顛末,詳志其可羞、可鄙、司畏、可恨、可痛、可憐情事,演作陰陽二夢”;而《陽夢》從情節(jié)和筆法上又可分為兩部分:卷一至卷三為第一部分,敘魏忠賢微時可羞、可鄙的情事;卷四至卷八為第二部分,敘魏忠賢發(fā)跡后可畏、可恨的情事。
  
  《陰陽》第一部分三卷十一回,占《陽夢》的38%,比《陰夢》篇幅還長,寫的是一個無賴子的經歷。通過涿州聚黨、京都充役、樗蒲賽色、青樓競賞等,刻畫了魏忠賢微賤時奸詐、貪賭、好色、沒信行的惡德。但作者并沒有對魏忠賢作臉譜化的處理,而是突出了他破落戶“會頑耍、會謅趣”的秉性,抓住“吹彈歌舞絕倫”的特點來組織情節(jié)。起先,他與褫奪了青巾的秀才李貞相好,肆中飲酒時巴結道:“待咱唱一支情詞,奉李爺酒何如?”口里唱曲,悠悠揚揚,引得武弁劉嵎的喝采,三人意氣相投,遂相結交,這是第一節(jié);而后同往京師,旅店中有人唱曲,“魏進忠聽得,便技癢起來,心里道:‘我的本領高似他幾分,這里不賣弄,那里去賣弄噗!’”也彈唱起來。唱曲的是何內相家人何旺,被魏進忠掃了興,發(fā)作起來。恰是不打不相識,后來反得何旺之力,進京都做了禮部長班,這是第二節(jié);魏進忠胡行亂法,詐騙得一千兩銀子,又被賭棍以名妓蘭生做訛騙去,不想蘭生倒真心愛上了進忠,聞知進忠戀上月仙,生了氣,進忠便“改腔改字”唱了一只《掛枝兒》,引得蘭生“十二分惱都化做水”了,這是第三節(jié);魏進忠京中呆不住,便將破傘紫竹柄開管簫兒,一路或吹或唱,游到涿州,后來索性凈了身,投花子太監(jiān)入伙,頗得頭頭薩辣虎鮑寧的歡心,這是第四節(jié);殷內相聞之,留在宅內彈唱,遂把“教師魏進忠”的名頭傳揚出去,何內相來訪,將其請到私宅與李貞、劉嵎重逢,扶持進忠進了內官監(jiān),這是第五節(jié)。通過彈吹唱曲這一細節(jié),勾畫出無賴子魏忠賢的升沉榮辱史,頗可見作者之匠心。魏忠賢本極微賤之人,偶有機緣,小有得志,便露出奸詐、薄悻的本性,預示著今后弄權的因子,已深深潛藏在骨髓之中。但魏忠賢的落魄潛蹤,雖說是作孽自受,卻也頗能感出社會黑暗,世態(tài)炎涼。小說還描畫出魏進忠性格乖巧伶俐的一面。如凈身后再次進京,見開酒館賣水的人因身子不快,挑不功,便主動上前替他挑水,盤算道:“京師的錢,一分銀子總得六個,倒有—錢多一日,十日就是一兩,一個月就是三兩了,好過日子的。”須知魏進忠是“原自軒軒昂昂做過的人”,手頭上攥過上千兩銀子,如今竟“肯做這下賤事”,還能說出“這還是個生意,自食其力的,勝過那花子萬倍”的話。魏忠賢是壞人,但首先是人,他的升沉榮辱及與此相應的悲喜哀戚,都具備了審美的意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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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到《陽夢》的第二部分,作者陡然換了一副筆墨,乖巧伶俐的無賴子魏進忠不見了,代之而起的卻是愚蠢無能、全無主張的魏忠賢。微賤之時的魏忠賢,對李貞、劉嵎尚且能做到既見貌辨色,而又保持傲氣;得圣上恩寵的魏忠賢,卻非但沒有“一朝聊得志,便可妄為時”,反要事事依賴李、劉,“就是泥塑木雕的傀儡,只憑這兩個提線索”了。崔呈秀投靠魏忠賢時,第一個印象竟是:“老魏原是個蠢人,盡可侮弄他的”。同樣,前一部分絲絲入扣的生動情節(jié)也不見了,通篇皆是魏忠賢篡權亂政陰謀的圖解,說他“一步步要學那篡漢的王莽、曹操行事,弄權的趙高、董卓行徑”,并按臆想的模式對他的奸謀進行了“揭露”:
  
  第一步:計殺王安,結好客氏。太監(jiān)王安為三朝老臣,對魏忠賢常要查究,成了他招權納賄的最大障礙。魏忠賢一朝得志,首要之務就是除去這一心腹之疾。時熹宗乳媼客氏封奉圣夫人,威福日盛,與王安身邊的小內相甚是親愛。魏忠賢遣人刺殺小內相,反誣系王安所為,既借此殺了王安,又結奸了客氏,可謂一箭雙雕。但作者不了解宮廷內幕,對魏客糾葛的傳聞知之甚少,故不曾鋪衍出委婉曲折的故事。
  
  第二步:清除外廷,誣害忠良。魏忠賢因朋奸竊柄,受到外廷諸官的論劾,便放出辣手,先將左光斗、楊漣、魏大中、袁化中、周朝瑞、顧大章鍛煉成獄,又將繆昌期、李應升、周順昌、周宗建、黃尊素、周起元擒拿解京,先后迫害至死,揚州太守劉鐸等更因文字得罪。史載,楊漣劾魏忠賢在天啟四年(1624)六月,殺楊漣、左光斗等在天啟五年(1625)三月,逮繆昌期、周順昌等在天啟六年(1626)二月,殺劉鐸在天啟六年七月,小說都集中到一起,提到前頭來寫了。
  
  第三步:肆毒宮闈,殺害妃嬪。魏忠、客氏恐宮中寵幸多了,分去權柄,便譖殺裕妃、成妃,又陷害皇親張國紀、李承恩。史載,逼害裕妃、成妃在天啟三年(1623),參罷張國紀亦在天啟三年,李承恩大辟則在天啟五年(1625)。其事多在“清除外廷”之前,為了遷就由外廷到內廷的格局,小說方作了改動。
  
  第四步:擅立內操,布置外鎮(zhèn)。魏忠賢異謀輒起,設立內操,訓練精兵三千,圖謀作亂;又布置外御,各邊各鎮(zhèn)都派太監(jiān)鎮(zhèn)守。史載,立內操為天啟二年(1622)事,設各邊鎮(zhèn)監(jiān)軍內臣則在天啟六年(1626)三月。立內操不是什么興兵叛亂的準備,將內操與外鎮(zhèn)扯到一起,更是主觀的捏合。
  
  第五步:走馬戲舟,暗害皇帝。魏忠賢以為內外設伏停當,便御前走馬,戲舟海子,欲害皇帝。走馬、戲舟事,正史不載,《陰陽夢》將此當作“圖叛”陰謀的最后步驟,純是主觀的顛倒。
  
  在《陽夢》最核心的部分,之所以出現令人掃興的變異,除了史料掌握得不充分之外,更重要的原因在于作者的觀念。作者以為只要拈出“圖叛逆”這頂大帽子,就足以將魏忠賢徹底否定。其實,非但不能揭示魏忠賢的罪惡本質,反而把本來可以挖掘得更深的東西淡化了,甚至不免落入自己設下的陷阱之中:宦官與皇帝本是相互依附的,用《明史·宦官傳》話說,宦官不過是“逞其智巧,逢君作惡”而已。沒有“天啟爺”的寵任,無賴子魏忠賢就永遠只能是無賴子,決不可能一躍而為九千歲的“廠臣”。魏忠賢“御前走馬”驚了圣駕,雖屬不赦之罪,終究與“圖叛”有別;至若說魏忠賢乘日色將暮,指使親近太監(jiān)“戲舟海子”,將圣駕擠落水中,就更沒有道理了。作者根本沒有考慮到:魏忠賢盡可愚弄君王,卻不可能產生“乘間下手”取而代之的念頭。如果皇上真的被淹死了,魏忠賢又將何為?
  
  《陰夢》部分則寫魏忠賢“可痛、可憐情事”,與《陽夢》“卷數銜接,回數則自為起訖;似一書,非一書”&<60;[2]&<60;。敘的是長安道人看魏忠賢戮尸凌遲之后,忽有都天大王楊漣派鬼卒押其遍游十八重地獄,且觀看楊漣、左光斗會集忠魂勘問魏黨的情況。作者不能解釋何以魏忠賢一個人,“欲以蝘蜓而撼鐵柱,欲以燕雀而學鵬飛,遂致殺氣彌天,忠魂涂地,九原之鬼夜哭,六月之霜晝飛,漫漫蕩蕩宇宙,結成凄凄慘慘長夜不旦之乾坤”的根源,也找不到從根本上消弭禍患的妙方,只好把一切歸之于縹緲的夢境,并企圖以“夢中說夢”的業(yè)報,去警告“彼似忠賢者”知懼改悔,用心可謂良苦。但輪回終究是虛妄而軟弱的,要以此阻止惡的產生,更是純粹的空想。
  
  吳越草莽臣的寫作態(tài)度,與硯山樵完全不同。他的最大特點是重視文獻資料,《凡例》二自稱:“閱過邸報,自萬歷四十八年至崇禎元年,不下丈許,且朝野之史,如《正續(xù)清朝》、《圣政兩集》、《太平洪業(yè)》、《三朝要典》、《欽頒爰書》、《玉鏡新譚》凡數十種,一本之見聞,非敢妄意點綴,以墜綺語之戒。”在掌握材料的基礎上,又頗著意于剪裁布局?!斗怖芬辉?:“是書紀自忠賢生長之時,而終于忠賢結案之日,其間紀各有序,事名有論,宜詳者詳,略者略,蓋將位一代之耳目,非炫一時之聽聞?!比珪氖?,每回以事系年:第一回敘忠賢少時事,第二回敘萬歷十六、七年事,第三回敘泰昌元年事,第四回敘天啟元年事,第五回敘天啟二年事,第六回敘天啟三年事,第七至十回敘天啟四年事,第十一至十四回敘天啟五年事,第十五至二十五回敘天啟六年事,第二十六至三十九回敘天啟七年事,第四十回敘崇禎元年事,紀年準確,絕無差錯。這種嚴格忠史實的寫法,是正統史家所提倡的和認可的,也是謹慎派歷史小說所恪守的和遵循的。他的毛病在于過分拘泥史實,決然絕然地排斥藝術虛構。仿佛是有意要和《陰陽夢》唱對臺戲,《凡例》三明白宣言:“是書動關政務,事系章疏,故不學《水滸》之組織世態(tài),不效《西游》之布置幻景,不習《金瓶梅》之閨情,不祖《三國》諸志之機詐?!彼l(fā)誓要與之劃清界限的幾條,都是《陰陽夢》所做過的。如魏忠賢登場時,說他:“是一個浮浪的破落戶,沒信行的人。專奸幫閑,引誘良家子弟。自小不成家業(yè),單學得些游蕩本事,吹彈歌舞絕倫,又好走馬射箭,蹴球著棋。若問文書,一字不識。這些里中少年,愛他會頑耍,會諂趣,個個喜歡他的。常在涿州泰山神祠游玩歇息,結成一黨,荒淫無度。這些都是干隔澇漢子,無籍之徒。”與《水滸傳》敘高俅的文字如出一轍,不是“效”&<60;《水滸》之“組織世態(tài)”嗎?魏進忠登場不久,就與李貞、劉嵎立誓,“三人愿為生死之交,榮枯得失,事同一人,永無一心”,這不是“祖《三國》諸志之機詐”么?魏進忠對妓女蘭生之憐香惜玉,可視為“習《金瓶梅》之閨情”;三次覓死,得金甲神與井泉童子顯化,亦可算“效《西游記》之布置幻景”?!冻饧闀肪芙^借鑒前人的經驗,自愿置于正史附庸的地位,便喪失了成為審美對象的品格。
  
  《斥奸書》與《陰陽夢》的不同取向,是“正史”與“稗史”傳統在時事小說創(chuàng)作中的體現。而從發(fā)展趨勢看,卻是放任派逐漸贏得上風。崇禎年間西湖義士的《皇明中興圣烈傳》五卷四十八回,也是寫魏閹的時事小說。此書有繡像十幅,其中三幅取自《警世通言》,“械系忠良入獄”圖,即《三現身包龍圖斷冤》圖之后半葉;“袁公錦寧破虜”圖,即“趙太祖千里送京娘”圖之后半葉,“扭魏忠賢至阜城店”圖,即“小夫人金錢贈年少”圖之后半葉,表明書坊主具有以圖招徠讀者的商品意識。孫楷第先生以此書“事亦半為傳說,可資考證者殊少。蓋野老紀聞,所知不過里巷瑣語,托之稗官,兼多附會。至于朝政得失,名臣事跡,耳目不接,固不能知其底蘊”[3],走的也是《陰陽夢》的路子。如說魏忠賢之父久慣打劫,母刁氏跑馬走索,弄猴搬戲;年三十父母亡后,鎮(zhèn)日花街柳巷,與樂戶女兒蕭靈群相好,把玉簪送與靈群。及忠賢聲勢赫奕,崔呈秀乃父事之,升大司馬。時蕭靈群亦至京城,崔呈秀召靈群伴宿,無意中說出魏忠賢事,靈群遂托呈秀致意。忠賢聞知,微服到崔宅與靈群相見,許封其弟蕭惟中以名色官兒等等,都是此書特有的“野老紀聞”??傊?,無論是思想意蘊還是藝術技巧,《陰陽夢》、《斥奸書》和《圣烈傳》,水準都是較低的。由于“距離”的過分貼近,作者對眼前事變來不及咀嚼反思,導致缺乏深沉的歷史感,藝術上也留有粗糙的痕跡。
  
  魏閹系列小說最成熟的佳作當數《梼杌閑評》?!稐冭婚e評》一名《明珠緣》,五十回,不題撰人。從多種跡象考察,作者當為李清[4]。李清(1602-1683),南直隸興化人,字映碧,一字心水,晚號天一居士。天啟元年(1621)舉人,崇禎四年(1631)進士,歷仕崇禎、弘光兩朝,歷官刑、吏、工科給事中,大理寺丞。明亡,隱居不出。著有《三垣奏疏》、《三垣筆記》、《南渡錄》、《女世說》等。從《梼杌閑評》對“奴酋”、“氈裘”的強烈譏刺推定,此書當脫稿于明季。
  
  與同類小說相比,《梼杌閑評》對魏忠賢的身世沒有作孤立的敘寫,而是將它與黑暗社會諸色相的描繪緊密結合,并以形象的力量表明:閹禍并非個別的偶然事件,它與社會種種弊病有著千絲萬縷的內在聯系。小說的主旨是要揭露魏閹之禍國殃民,卻偏偏借其微時的種種坎壈,極寫出社會黑暗腐朽的背景,充分顯示出作者的匠心。魏母侯一娘是流落江湖的賣藝人,始則受達官貴人的玩弄,繼則為強盜所蹂躪,飽嘗了人世間的酸辛。王尚書府里叫她陪酒,丈大魏丑驢抗爭道:“要陪酒請小娘去,怎么叫我們良家婦人陪酒?”反被王府管家拳打腳踢:“抬舉你妻子,也是你的造化,求之不得,反來胡說!”流落京師酒樓賣唱,王吏科掌家要她陪宿,店家道:“如今科道衙門好不勢耀厲害,我卻不敢違拗他?!焙钜荒锶虤馔搪?,為的是“黑夜難防這許多”。即便是魏忠賢本人,幼時曾隨其母“帶著鬼臉子去求人”,壯年又沿街乞討,受盡磨難。他親眼看到,童生倪文煥“胸羅錦繡煥文章”,府考不取,送分子的銀子又下了水;一旦拜在魯太監(jiān)門下,頓使功名唾手而得;他還親眼看到,周兵科公子摔死妓女鴛鴦叩,鴇母告到官府,反被差人日日前來需索,“人已死了,還要花錢”;連他當年進宮應選,也要二百文錢才上個名字,用三兩銀子才能選中,進得宮中,“好差使總被有錢的謀去了”。種種貪贓枉法的現實,讀來無不令人怵目驚心。
  
  《梼杌閑評》還強烈提示讀者:宦官為患,魏忠賢并非始作俑者。小說剛開始,就著意敘寫魏忠賢隨欽差程士宏清查礦稅之事,為下文魏閹之猖獗,作了富有時代特征的鋪墊。程士宏是司禮監(jiān)掌朝田太監(jiān)的外甥,“九卿科道官因要交結他母舅,故此與他往來”。田太監(jiān)死后,程士宏又用一百個金元寶賄賂殷太監(jiān),謀得清查礦稅的美差。一路狐假虎威,任意施為。據史載,萬歷二十七年的五天之內,搜括的礦稅商稅就達二百萬兩。小說痛斥道:“當路豺狼已不禁,又添虎豹出山林。東南膏血誅求盡,誰把沉冤報九閽?”《梼杌閑評》之寫魏閹之禍,不只限于對個人品質的譴責,更將批判鋒芒指向封建專制極端強化的產物——廠衛(wèi)制度。魏忠賢初得皇帝歡心,頭一個要求就是掌握東廠,憑恃凌駕于封建法律之上的特種權力,市井無賴的魏忠賢方得殘戮忠賢,播亂朝政。揚州知府劉鐸題詩吊熊廷弼,魏忠賢誣以“詛咒大臣”,刑部司官明知冤枉,“只因巡捕同鎮(zhèn)撫司都把供詞做殺了”,只得擬個“律應絞監(jiān)候秋后處決”,誰知大拂忠賢之意,還叫依律另擬。眾司官煩惱道:“擬絞已是冤屈,旨上叫依律另擬,有甚律可依?怎么再重得?”小說還對廠衛(wèi)的“法外加刑”作了沉痛控訴。魏忠賢拿楊漣、左光斗交錦衣衛(wèi)嚴審,擺下的刑具是:“紅繡鞋步步直趨死路,琵琶刑聲聲總寫哀音。仙人獻果,不死的定是神仙;美女插花,要重生須尋玉帝。”據《明史》卷七十三《刑法志》載:“其最酷者曰琵琶,每上,百骨盡脫,汗如雨下,死而復生,如是者兩三次,荼酷之下,何獄不成?!边@種對現實的如實描寫,徹底打破了一般小說先寫世界清平、國泰民安,繼寫奸佞專權、禍國殃民,最后寫清除奸佞、世界復歸清平的舊格局。
  
  《梼杌閑評》突破了忠奸斗爭的簡單模式,表現了對廣大民眾的關心和同情。書中寫官校捉拿楊漣,“出來好生無狀,見有司便上坐,過驛站揀馬匹,要折夫,索常例,一路上凌虐官府,打罵驛丞,騷擾已極”;魏忠賢巡視口外,竟將獵戶五六千人殺死,齊上關來獻功,作者憤怒地指控殺良冒功的罪行:“無端生事害良民,贏得功勛誆帝廷??上Ш┻呁夤?,年年濺血灑長城!”在“大嚼充饑奸賊腦,橫吞解渴讒臣血”的的思想支配下,大膽地傾注對奸佞的切齒痛恨和對百姓深切同情。為此,作者著意塑造了一批為民請命、敢于抗上的清官形象。如揚州知府顏茂暄,聞說內官來詐取錢糧,道:“卑府寧可以命與他,若要擾害百姓,實難從命?!弊髡呱踔撂摌嬃宋洳鴤涞礼T應京策劃的聲勢浩大的民變。據《明史紀事本末》卷三十五《礦稅之弊》載:“(萬歷)二十九年二月……己丑,武昌兵備道馮應京參陳奉十逆大罪,逮至京,下于理,削籍?!?,武昌民變,逐陳奉。奉列兵殺二人,匿楚府中,命甲騎三百馀,射死數人,傷二十馀人。奉喻月不敢出,眾執(zhí)奉左右六人,投之江。奉自焚其公署門。事聞,謫知府王禹聲、知縣鄒堯弼為民?!蔽洳褡?,本在馮應京被逮之后。馮應京雖曾捕治陳奉爪牙,且抗疏列其十逆大罪,但并未策動民變,倒是因其就逮激起民變時,“應京囚服坐監(jiān)車,曉以大義,乃稍稍解散”(《明史》卷二百三十七士《馮應京傳》),使民變歸于平息?!稐冭婚e評》大膽地以虛構手法,塑造了馮應京這一民變策劃者的高大形象。當他訪得程中書(影射陳奉)的罪惡后,即稟報撫院道:“本道卻有一法可以治之,俟行過方敢稟聞?!痹谇擅畹卣鞯脫嵩旱哪S后,便取十數面白牌,以朱筆寫道:“欽差程士宏凌虐有司,詐害商民,罪惡已極,難以枚舉……本道不能使光天化日之下,容此魑魅橫行。凡爾商民,可于某日齊赴道轅,伺候本道驅逐?!痹隈T應京的指揮下,“一聲炮響,岸上一面白旗一展,只見江上無數小船望大船邊蜂擁而來?!鲇致牭靡宦暸陧?,岸上江中一齊動手,把五六號大船登時打成齏粉,把程中書捆起送上岸來,馀下人聽其隨波逐流而去”。馮應京的做法大快人心,連撫院都以為是“鼓大勇以救商民”的盛舉,當眾官議擬以“程士宏暴虐商民,以致激變,馮參政救護不及”為之開脫時,馮應京卻道:“始而不能御虎狼以安百姓,既又飾浮詞以欺君,罪不勝誅。只求大人據實立奏,雖粉骨碎身亦所不辭。”只此一語,即把馮應京大智大勇、敢作敢當的品格,突現紙上。
  
  《梼杌閑評》復以酣暢淋漓的筆墨,謳歌了市民的斗爭,充滿了濃烈的時代氣息。作品多次描繪商品經濟的繁榮景象,如山東臨清,“是個十三省的總路,名曰大碼頭。商賈輳集,貨物駢填,更兼年豐物阜,三十六行經紀,爭扮社火,裝成故事。更兼諸般買賣都來趕市,真是人山人海,挨擠不開”;又如薊州,“經紀人家,本無田產積蓄,只靠客人養(yǎng)生,有客人到,便拿客人的錢使用,挪東補西,如米面酒肉雜貨等物,都賒來用,至節(jié)下還錢”。商品經濟的發(fā)展,促使了階級的分化:官宦人家如魏云卿,“尋下幾萬銀子,有幾個機房,都有他的資本”;家人之子吳保安暴發(fā)后,希圖冒主人的籍子赴考,又交結監(jiān)院里的人代他幫襯,等等。商品經濟的聯系性,使以手工業(yè)者、小販、商人為主體的市民,產生了共同的經濟要求及反映這種要求的道德觀念和政治傾向。當封建統治者的倒行逆施損害他們利益時,便會團結起來進行自發(fā)的斗爭。楊漣被逮,一路的百姓互相傳說道:“可憐楊大人為國除奸,遭此橫禍!”經過的各村鎮(zhèn)市,人人來看忠臣;周順昌被逮,以顏佩韋、馬杰、沈揚、周文元、楊念如五人為首,蘇州市民聚集萬馀人,為救周吏部,打死校尉,扯碎駕帖,被小說稱為“胸中抱負為荊聶,專向人間殺不平”的英雄,說:“百姓一亂,其功不小”,甚至以詩贊曰:“皇天視聽在斯民,莫道黔黎下賤身。曾見一城堪復下,果然三戶可亡秦?!弊髡呃^承施耐庵、羅貫中開創(chuàng)的關心國家興衰、人民疾苦,同情支持民眾正義斗爭的傳統,提出了所處時代最重大的社會問題,并以藝術手段作出了自己的評價,這種逼視當代現實的精神,表現了強烈的社會責任感,較之施、羅之借古人酒杯,澆自己塊壘,無疑是極大的進步。
  
  從歷史小說的文體特征著眼,《梼杌閑評》的藝術成就表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第一,得心應手地處理虛實關系,實現了故事情節(jié)真實性與傳奇性的統一,人物形象鮮明性與豐富性的統一。
  
  《梼杌閑評》“總論”有詩曰:“博覽群書尋故典,旁搜野史錄新聞?!钡谌赜性~曰:“目擊時艱,嘆奸惡真堪淚滴?!北砻髯髡咚颁洝钡?,是有關“時艱”的種種“新聞”。作者對史料不僅極為熟悉,于史料的取舍也比較謹慎,正如鄧之誠先生所說:“述忠賢亂政,多足與史相參”[5],如所錄楊漣疏參魏忠賢二十四罪,從語句簡繁與行文口氣來看,比《明史》、《明通鑒》、《明史紀事本末》更接近原文。在一些細節(jié)上,如魏忠賢生于戊辰(1568),乳名辰生,天啟七年(1627)三月晦日是他六十生辰,就是正史所不載的準確紀錄。但作者并沒有單純地據史敷陳,而是在史實基礎上進行虛構,以使故事貫通,情節(jié)生動。如第二十回“魏監(jiān)門獨力撼張差”,敘除夕之夜,入宮未久的魏忠賢打翻持棍闖宮之張差。據《明通鑒》卷七十五載:萬歷四十三年(1615)“五月己酉酉刻,有不知姓名男子,持棗木梃入慈慶宮門,擊傷守門內侍李鑒,至前殿檐下,為內侍韓本用等所執(zhí)。”則梃擊一案,執(zhí)張差者為韓本用,但并不排斥魏忠賢身與其事、史書諱言的可能;而“獨力撼張差”云云,卻確是虛構。由于作了這樣的虛構,方使魏忠賢驟得擢用找到了合理的解釋。再如楊漣參劾魏忠賢后,《明史·宦官二》載:“疏上,忠賢懼,求解于韓爌。爌不應,遂趣帝前泣訴,且辭東廠,而客氏從旁為剖析,體乾等翼之。帝懵然不辨也,遂溫諭留忠賢,而于次日下漣疏,嚴旨切責。”小說第三十一回“楊副都劾奸解組”卻說劉若愚獻謀要忠賢泣訴于帝,李永貞反對道:“上前泣訴,縱洗清身子,皇上也必不肯十分處他們?!蔽褐屹t便把本按住,逕直批道:“楊漣尋端沽譽,憑臆肆談,是欲屏逐左右,使朕孤立。著內閣擬旨責問。”小說舍去“泣訴”的細節(jié),更鮮明地突現了魏忠賢專橫跋扈的性格。
  
  《梼杌閑評》又十分重視“野史”的搜求和采用,大膽地將整個藝術大廈的骨架,設置在虛構的人事因緣的基礎之上。據《明史·宦官二》載,熹宗乳媼客氏與忠賢并有寵,“容氏淫而狠,魏心賢不知書,頗強記,殘忍陰毒,好諛。帝深信任此兩人,兩人勢益張”。憑著這一點材料,是難以寫出有文學意味的情節(jié)來的?!稐冭婚e評》巧妙地以一顆明珠貫串客魏的興衰際遇,構成小說的中心環(huán)節(jié):客氏之母夢赤蛇銜珠而生印月;魏忠賢之母從強盜窩中逃出,償還客氏之珠,聘定印月為媳;魏忠賢十數年后販布薊州,宿于侯氏布行,客氏已嫁侯氏子,與魏忠賢暗中相通,贈珠作為憶念;忠賢涿州落難,將珠子典于質庫;入宮得志以后,客氏向其索要明珠,翰林馮銓因獻珠夤緣入相,故又名《明珠緣》。通過還珠、贈珠、當珠、索珠、獻珠的虛構故事,既寫出魏、客由微賤到發(fā)跡的曲折經歷及微妙心理變化,展現了社會各側面的世情色相??傊?,《梼杌閑評》得心應手地用“小說”來統攝“時事”,在“小說”的格局中納容“時事”的豐富內容;既不排斥虛構,也不將虛構作為一二點綴依附于史實之后,而是讓虛構居于全書藝術構思的主導地位,以此來支配統攝作品的情節(jié)和人物,這是對《水滸傳》和《三國志演義》成功創(chuàng)作經驗的發(fā)展和突破。
  
  第二,充分注意人物形象的內在聯系,即相互依存又相互制約的辯證關系,從而成功地設計出人物群象所構成的形象體系。
  
  魏閹亂政的史實具有蕪雜、散漫的特質,魏忠賢的歷史原型與眾多人物之間,也缺乏戲劇性的紐帶。如果只是據史敷陳,充其量不過如《先拔志始》、《剝復錄》一類稗史野記。作者突破史實的束縛,不但塑造出一系列具有個性的人物形象,而且將其構成互相沖突又互相依存的具有緊密內在聯系的形象體系。這一“組織世態(tài)”的網絡結構,既囊括了整個時代的動態(tài)變化,又提挈著全書情節(jié)的起伏發(fā)展,是作者自覺整體構思的產物,是有別于自然狀態(tài)的藝術美的體現。
  
  據文秉《先拔志始》載,崇禎定逆案時曾云:“忠賢一人耳,茍非外廷逢迎,何遽至此?”魏忠賢所以能猖獗一時,乃“五虎”、“五彪”、“十孩兒”為之羽翼,同惡相濟之故。其中如崔呈秀、田爾耕、倪文煥,皆如吳偉業(yè)《〈清忠譜〉序》所云“愿為之爪牙,供其走噬,甚至自負阿父養(yǎng)子而不惜”,是閹黨中最兇惡的分子。《梼杌閑評》在處理魏閹與其幫兇關系時,虛構了他發(fā)跡前與諸人的交往,寫出了因命運的升沉榮辱造成的人與人關系的顛倒,通過富于喜劇性場面中的丑與丑的強烈對比,犀利地揭露丑的本質。如崔呈秀原是“薊州城有名的秀才,當時考居優(yōu)等,只是有些好行霸道,連知州都與他連手,故此人皆懼他”。彼時的魏忠賢是一個布商,因崔呈秀設局訛詐,代人出面調停,兩種性格遂發(fā)生了碰撞。就崔呈秀來說,訛詐百十來兩銀子,不過是他千百件“沒有天理的事”當中的一件,但他又是個見機而作的人,固然心狠手辣,也肯乘勢下臺;魏忠賢則早已洞見他的伎倆,卻并不加以戳穿,只是審時度勢,令其稍加收斂,適可而止。他此時的作為,雖亦有若干仗義因素,骨子里還是維護了崔呈秀的利益。他的干練機變,竟使崔呈秀忘卻地位的懸殊,不覺十分欽敬起來。二人在作惡中互相認識,互相賞識,正是所謂“奸雄合當聚會”。這種對魏、崔微時交往的描寫,正為日后崔呈秀拜在魏忠賢門下的行徑作了鋪墊。且看書中如下的精彩文字:
  
  ……忠賢道:“咱昨日想起來,昔日在薊州時與二哥原是舊交,咱如今怎好占大?咱們還是弟兄稱呼罷?!背市汶x坐打一躬道:“爹爹德高望重,今非昔比,如今便是君臣了?!敝屹t呵呵大笑道:“好高比,二哥倒說得燥脾,只恐咱沒福。全仗哥們扶持?!?
  
  崔呈秀的無恥卑鄙,魏忠賢的好受奉承而又故作姿態(tài),一時畢現紙上。今日諂媚之崔呈秀,正是當日跋扈之崔呈秀。唯其如此,他才會心甘情愿充當最陰險的幫兇。這種不僅僅從橫的方面、即在同一平面上寫魏崔之間的聯結,而且從縱的方面、即歷史的立體變遷中描寫魏崔的聯結,實際上已經超出單個人之間的關系而達到了“社會關系”的深度,故更能洞察人世的底蘊,產生意味深長的啟示力量。
  
  《梼杌閑評》寫田爾耕,也有異曲同工之妙。田爾耕是“吮舔癰痔”的無恥之徒,早在嶧山村與魏忠賢第一次相遇時,就是一個教唆誘惑他作惡的壞蛋。魏忠賢屢屢失足之后,聽從妻子傅如玉“老田是個壞人,他慣干截路短行之事,切不可信他,壞自己之事”的警告,才與他斷絕了交往。如果說對崔呈秀還有若干好評(如“極有氣概”)的話,對田爾耕的人品則是絕對的否定。就是這個田爾耕,后來因把守哈達門混入奸細要受提問,心中焦懼,擬拜在忠賢門下,受他庇萌。妻子勸道:“你是嫡派大臣,倒去依附太監(jiān),豈不被人笑罵?”田爾耕竟道:“笑罵由他笑罵,好官我自為之?!庇腥さ氖?,他不像崔呈秀早知魏忠賢是自己的故人,及至拜為義子之后,作品方寫道:
  
  ……忠賢道:“田大哥一向久違,還喜豐姿如舊,咱倒老了?!睜柛?:“爹爹天日之表,紅日方中,孩兒草茅微賤,未嘗仰瞻過龍顏,爹爹何云久別?”忠賢笑道:“你做官的人,眼眶大了,認不得咱,咱卻還認得你?!睜柛蛳碌?:“兒子委實不知。”忠賢扯起來道:“嶧山村相處了半年多,就忘記了?”爾耕呆了半晌道:“是了,當日一見天顏,便知是大貴之相,孩兒眼力也還不差。如今為鳳為麟,與前大不相同?!?
  
  崔、田二人同屬丑類,作者卻極有分寸地寫出丑的差異性,從而在他們與魏忠賢的聯結方式上,顯示出各自的獨特性來。
  
  丑與丑本應是同氣相求的,作者偏偏寫出了矛盾和沖突。倪文煥也是魏忠賢微時的相識,緣魏忠賢拜在魯太監(jiān)門下,屈身閹豎以求進身。日后做到西城御史,適逢奉圣夫人之子侯國興的家人在酒店鬧事,倪文煥大怒罵道:“你主人不過乳媼之子,爾等敢于如此橫暴放肆!”此時此際,倪文煥尚有若干正氣在胸;及至惹出大禍,也曾想過:“拼著不做官,怕他怎的!”但由于貪戀官位,最后還是拜在魏忠賢門下,又昧著天良參奏了魏忠賢所惱的無辜正人,以為“投名狀”。魏、倪的聯絡方式,又與崔、田有著明顯的差異,通過人物內心的矛盾與沖突,剝開了他齷齪的靈魂。
  
  魏忠賢與李永直、劉若愚的關系,構成另一類型的形象體系?!笆智f三豪聚義”一回,敘魏、李、劉幼時同學,一日游三義廟,劉若愚道:“我想當日劉關張三人在桃園結義,誓同生死,患難不離。后來劉玄德做了皇帝,關張二人皆封為神。我們今日既情投意合,何不學他們也拜為生死弟兄,異日功名富貴,貧賤患難,共同扶持。”然小人之盟,終與“義”了無相涉:李永貞發(fā)跡最早,稍稍得意,然因家有惡婦,使落魄之忠賢不能久??;忠賢發(fā)跡后,便將劉若愚取來,“哄他吃醉了,也把他閹割了,留于手下辦事”。三人沆瀣一氣,干盡不義之事。及忠賢敗,發(fā)往鳳陽安置,唯李、劉二人相送,“當年結義始垂髫,今日臨歧鬢發(fā)凋”,悲涼的氣氛中隱寓譏刺之意。
  
  與李、劉關系相比,更為密切、更具有戲劇意味的是與客印月的纏綿悱側、凄楚感人的因緣。小說寫忠賢販布薊州的情形,對客印月因嫁了獃物的苦痛,和“為貧所窘,不能盡情”的心理,就有頗為細膩的描摹;對于忠賢的爽利精干而又好色貪財,也有生動的刻畫。然此時客氏之縱欲,卻是日后猖狂的根由,忠賢之陰狡,亦為日后攬權的前奏。要寫的本是兩個最大的丑類,卻竟寫他們原先并不盡丑,甚至竟有若干美的成分,正是一種辯證的美學觀念。
  
  美與丑之間,更是相比較而存在,相斗爭而發(fā)展。作者在最大的丑類的對立面,設置了若干美的人物形象,并使之與魏忠賢的榮辱沉浮息息相關,尤見作者不凡的匠心。魏忠賢這個最不肖的人物,作者偏獨出機杼地給他安排了一個大賢大惠的妻子,真是匪夷所思。通過與傅如玉美好性格的沖突,展示了魏忠賢墮落的軌跡,表達出嚴峻的審美評價。開初,魏忠賢見傅如玉為妖精所劫,想:“這幾個男子逼一個女人,定非善類?!币粫r激烈起來,將妖精射走,救下了傅如玉。及至傅婆子以“女兒雖蒙搭救,但孤男寡女同過一夜,怎分清白”為由,要將女兒嫁與忠賢,忠賢以“我為一時義氣救他,難道要你酬謝么”,堅辭不從。壞人并非生來就壞;此時之忠賢,確可以“若有一點邪心,天誅地滅”相自許。但在田爾耕百般慫恿下,見如玉生得端莊,又聽說有許多田產,“終是小人心腸,被他惑動了”?;楹蠓驄D行坐不離,好生恩愛,然二人品性相去甚遠,終不免發(fā)生沖突。先是魏忠賢欲吞下魯太監(jiān)之禮,如玉堅決反對,說:“受人之托,必當忠入之事,……你昧心壞他的事,于自己良心上也過不去,他豈肯輕易饒你?”其后為與田爾耕、劉天佑等人廝混,如玉再三規(guī)勸,罵他是“禽獸不成人”,說:“你當初救我時,因見你還有些義氣,才嫁你的;原來你是狼心狗肺之徒,也是我有眼無珠,失身匪人?!比缬褚簧碚龤?,鎮(zhèn)住了魏忠賢,使他“一連數十日不敢出門,終日只在莊上看人栽秧”。美與丑的沖突,美的一方一時占了上風。但魏忠賢稟性下流,終究經不住誘惑,還是滑向了丑惡的泥潭。
  
  魏忠賢發(fā)跡后,傅如玉不貪羨富貴,鄭重叮囑入京的兒子傅應星“切不陷身匪類,貪不義之富貴”,還不準兒子說出自己來,尤顯識見之高。傅應星拜見時,魏忠賢果然問起如玉來,聞說已去世四五年了,垂淚道:“這是咱不才,負她太甚,九泉之下,必恨我的?!泵琅c丑本應是勢同冰炭的,而作品竟寫魏忠賢依然懷念如玉,追悔不已,說明在美的品格的映襯下,他還能自感形穢,多少反映了美的感情的殘留。惟其有這樣的殘留,就益加見出他的丑惡。傅如玉如此決絕地與作惡的魏忠賢劃清界限,然而當魏伏誅之后,卻“因憫孽夫積惡深重,雖受陽誅,難逃陰譴,冤仇如積,何時得解”,故發(fā)宏誓至愿,盡捐家產,修建無礙道場,超度幽魂,永離苦海,甚至不顧皮肉痛苦,燃指為香。這種既能“諫夫教子,不戀繁華”,又能“發(fā)愿解冤,功德無量”的博大胸襟,在那個時代來說,確是難能可貴的,是符合美的標準的。
  
  結發(fā)之妻如此,親生之子,亦由母親之故,父子相逢,竟不得相認,這同“不來親者亦來親”的義子滿堂,構成鮮明對照:“堪嘆忠賢多不義,一生以此滅天倫”。作品還讓傅應星這一親生之子,同那班“自負阿父養(yǎng)子”的丑類作針鋒相對的斗爭,在酒席上大罵張體乾道:“我把你這害人媚人的禽獸,你不過在我母舅門下做犬馬,才賞你個官做,你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本該打死你這畜牲,為那些無辜人報恨。只是便宜了你,且留你等那些冤魂來追你的狗命,碎剮你的皮肉!”以傅應星的性情,才能罵出這番話來;以傅應星的身分,才敢罵出這番話來。所以,挨罵的張體乾只得忍氣吞聲,道:“他是太歲頭上的土,動也不敢動的。罷了,這也是我平日害人之報,莫怨他,是自取也。”
  
  陳元朗也是作者精心設計的形象體系中的重要角色。當魏忠賢琢州落難,與眾花子在泰山廟內搶食時,青年道士陳元朗出于“濟人之難,勝似修煉”之心,對他備細照顧。老道士嘲笑道:“等他做了官來報答你!”元朗笑道:“我豈圖報才周濟他的!《祖師經》上不云,發(fā)一憐憫心,周遍婆婆世界?”魏忠賢得意后來泰山廟尋訪,陳元朗卻遠飏他方了。魏忠賢“見昔年光景,宛然在目,想道:‘我當初在此與死為鄰,若非陳元朗師父,怎有今日?我今富貴了,到此卻不見他,難道他是死了?’睹物傷心,忍不住凄然淚下”,遂于廟旁建陳元朗生祠,撥田二頃以供香火。感恩圖報,說明魏忠賢的人性尚未完全泯滅。然而當其將敗之際,陳元朗前來以幻景點化他,魏忠賢被幻景中的美景所惑,竟思奪取以為自己的別業(yè)。這一點睛之筆,說明魏忠賢丑惡之不可逭,其走上覆亡的結局,乃是邏輯的必然。
  
  《梼杌閑評》用正反兩副筆墨,在魏忠賢周圍安排了兩組形象:一組是丑的,惡的。這班人物,當魏忠賢微賤時,或以勢相加,或以污相染,同惡相濟,愈加促成了魏忠賢之為惡;魏忠賢發(fā)跡之后,亦頗知其之丑,其之惡,有時也會加以鄙夷,不以為然,但還是要依為腹心,縱為爪牙,丑上加丑,惡上加惡,益加猖獗暴戾,終于惡盈誅來,一同覆亡。另一組是美的,善的。當魏忠賢微賤時,或進以良言,或奉以周濟,苦心孤詣,然未能阻止魏忠賢之為惡。魏忠賢發(fā)跡后,亦深知其之美,其之善,偶爾良心發(fā)現,也會引以為咎,但依然一意孤行,拒諫飾非,終于難免可悲的下場。總之,以丑更促成丑,以美反襯丑,或相輔相成,或相克相生,充滿了辯證的意趣。
  
  還有一個人物,兩類形象的特點似都兼而有之,這就是侯秋鴻。秋鴻是客印月的丫環(huán),是魏、客薊州時的牽線人物。這位傳香竊玉的“紅娘”,自身也難免沾染其間,有些行為很難說是美的。但由于她的特殊地位,一向對魏忠賢敢說敢罵,敢于撒潑。魏忠賢擅權亂政,秋鴻頭腦比較清醒,竭力勸諫客印月“切不可聽老魏啜哄,明日做出壞事來,還要連累娘也不得干凈”。尤為難得的是,當魏忠賢權傾山海,榮極古今之時,獨有侯秋鴻一人敢于斥責他的倒行逆施,罵他是“從毛廁上過,也要拾塊干屎的人”,“終日里只想害人”,“狗血把良心都護住了”。魏忠賢殺死楊漣、左光斗,秋鴻責問道:“人已死了,還不饒他,處處追比,使他家產盡絕,妻離子散,追來入己,是何天理?”馮銓獻珠得相,秋鴻又罵道:“那人尋到你,也是有眼無珠;你把這樣人點入閣,也是魚目混珠!”甚至說也要送魏忠賢“到鎮(zhèn)撫司五日一比,打斷他的狗筋”,忠賢狼狽問道:“咱甚么事傷了你的心,你這等罵我?”秋鴻反駁道:“你怎曉得下毒手弄人的?人罵你就罵不得了,別人的性命是拾了來的么?”在那“敢有歌吟動地哀”的情勢下,秋鴻的痛罵沖破了令人窒息的氛圍,給作品增添了一股暢快的清風。秋鴻見勸說不行,竟遂辭別而去,“一身不戀繁華境,半世常為散淡仙”;而當客印月誅死之后,又冒死用歷年積下的幾兩銀子前來收殮,以報昔日之恩。有詩贊道:“知機不復戀榮華,回首山林日月賒。大廈將傾無可恃,還將巧計返靈車?!?
  
  在以魏忠賢為中心的形象體系橫向的網絡聯系中,又顯示出魏忠賢形象自身也一個縱向的體系。他不是片面的靜止的類型,而是立體的運動的典型。他既是封建社會無端罪惡的見證人和受害者,又是這個社會陶冶培植的孽種和蠹蟲。當魏忠賢一旦成為魏忠賢后,小說也沒有忘記在揭露他滔天罪惡時,有分寸地表現他性格的復雜性,表現他性格中各個矛盾著的側面,沒有陷入“惡則無往不惡,美則無一不美”的絕對化偏向。這并不是對魏忠賢的粉飾美化,而是從生活出發(fā)使之更加真實可信,從而使這個本質上丑的人物,轉化為獨特性豐富性高度統一的藝術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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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之際的魏閹小說_文學常識》添加時間:2024-09-02;更新時間:2025-0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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