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 吳同和
鑒賞詩文,首先要反復(fù)閱讀原作,咀嚼消化?!段男牡颀垺ぶ簟吩?:“凡操千曲而后曉聲,觀千劍而后識器。”凡欲“曉聲”“識器”者,無不“操千曲”“觀千劍”也。故劉勰強調(diào):“圓照之象,務(wù)先博觀。”意即全面觀察事物之法,必先“博觀”。然人生有限,知識無窮,以有限人生追逐無窮知識,難矣!則定目標(biāo),找方向,避短揚長,乃鑒賞之要訣也!余天性愚鈍,一生平庸,杏壇執(zhí)教四十余載,書海泛舟近六十年,傳道授業(yè)之暇,于教學(xué)教研、詩文鑒賞等領(lǐng)域縱橫比較,上下求索,偶有所感,輒胡亂涂抹,久而久之,終有小文偶見諸報刊;益振奮,竟筆耕不輟,瞻前顧后,若有所得。
鑒賞詩文,是一種審美活動,也是一種享受。曰“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不謬也:“博觀”也者,須入情入境,走進(jìn)作者情感世界,發(fā)掘作品幽境美景,破解千古密碼,感悟多維人生,以求與作者同振共鳴。如此,方可與作者心靈相通,甚至以為“我就是作者”;然后穿越時空,“精騖八極,心游萬仞”,“思接千載,視通萬里”,“情動而辭發(fā)”,一揮而就可也。如讀李商隱《春雨》,倘設(shè)身處地,則一封纏綿悱惻的情書、一個朦朧凄清的意境,一幅冷暖交互的畫圖、一支悲喜同融的小夜曲,如睹如聞焉!這不就是戴望舒《雨巷》的古代版嗎?聯(lián)想至此,古代才子佳人“婉約凄美,悲欣交集”的愛情生活倏然入目,愚見拙識遂凝聚筆端矣!小文草成,為將自己獲得的審美愉悅傳遞給讀者,仍反復(fù)修改,反復(fù)推敲,字斟句酌,甚至考慮音韻平仄,方“出手”。然僅參悟原作意蘊之十一也!
余作文,遵古訓(xùn),始“佇中區(qū)以玄覽,頤情志于典墳”,后“寄身於翰墨,見意於篇籍”。然切中肯綮者鮮少,隔靴搔癢者甚多。雖孜孜乎欲入陸機《文賦》“文徽徽以溢目,言泠泠而盈耳”之境,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唯可癡想而無以企及也!
嘗讀宋之問《舜祠》,欲解之,千思萬慮,無從下筆。旋閱詩人簡歷,知其才華橫溢,上元二年(675)進(jìn)士及第,而人品稍次。史載其因諂事張易之兄弟,遭貶;又諂事太平公主,貪賄,再貶。為得武后寵幸,毛遂自薦,欲進(jìn)宮給武后當(dāng)“面首”(男妾),并寫詩表忠心,然武后“恨有口過耳”(口臭);退而求其次,乃諂媚于武后侍臣張易之,為其提尿壺;更有甚者,為了自身的功名利祿,竟然不惜出賣朋友……
縱觀宋之問一生,多奔波于仕途,浮沉在宦海,或為宮廷侍臣,或為囚徒罪犯,終因狡險盈惡,諂事權(quán)貴,為士林不恥,故“天下丑其行”。
粗知宋之問簡歷,結(jié)合詩句,于是寫出下面兩段文字:
政治動蕩不安及個人榮辱無常的經(jīng)歷給宋之問人生蒙上了濃黑的陰影,讓詩人迷惑不解。遭貶后,來到清新秀美的山水之間,他開始蕩滌心靈,升華境界。在越州游歷時,曾寫有著名的《祭禹廟文》,真誠歌頌大禹治水拯民的千古圣德:“先王為心,享是明德,后之從政,忌斯奸佞。酌鏡水而勵清,援竹箭以自直。謁上帝之休佑,期下人之蘇息。”此后再度遭貶欽州,途中繞道拜謁舜祠,感觸良多。這次祭拜,耳目一新:官場上爾虞我詐爭權(quán)奪利的百丑陰魂被圣帝明君的高風(fēng)亮節(jié)燭照得沒了蹤影,皇城中令人窒息的抑郁之氣為九疑山撲面而來的清風(fēng)一掃而光,心靈遂得以凈化,悟覺也逐步升級。當(dāng)年游越山,仰夏禹,感由情發(fā),情從中來,曾作《祭禹廟文》;而今游九疑,謁舜祠,瞻仰帝舜巍巍之神廟,追懷重華赫赫之奇功,同樣感慨萬千。
舜,冀州人,宋之問,山西汾州人。舜帝貴為天子,南巡游幸為解百姓之憂苦;宋之問乃貶官謫吏,南下而過九疑,仰圣賢,為尋解脫,悟禪機也。宋之問政治上無足稱道,品行也多有可譏,與舜帝不可同日而語。時隔千載,詩人面對“日暝山氣落,江空潭靄微”的空寂之景,追懷舜帝功德,反省自身榮辱,終悟“帝鄉(xiāng)三萬里,乘彼白云歸”之玄,心境漸趨平和。只可惜他悟覺太遲,不久被皇上賜死。不知他臨死前是否蒙太奇般地輪番突現(xiàn)夏禹虞舜的偉大人格和自己的卑微人生?倘若上蒼再給詩人一次做人的機會,他將會做出怎樣的選擇呢?做個好官,歸耕壟畝,退隱山林,抑或遁入空門呢?我們自然不得而知。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如果真能再生,他將因拜謁禹廟,拜祭舜帝而漸悟,絕不至于重蹈覆轍的。
曾接到一位朋友來函,要我寫一篇《憶秦娥》的鑒賞文章,給學(xué)生讀的。可是,李白《憶秦娥》,膾炙人口,賞析文章多,弄不好,有抄襲剽竊之嫌,因而感到壓力很大。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入口,意通過對本詞“對舉”(如日月、春秋、夢醒、情思等)手法的分析,揣摩詩人情感。在語言形式上,文白相雜,盡量考慮句式、用詞、平仄等的諧和……冥思苦索,終于成文:
這首詞,境以思造,景與情偕;對舉考究,辭章精微;意象宏壯渺遠(yuǎn),情感含蓄深沉。上片形春、樓、月、夢,表離情別緒;下片狀秋、日、風(fēng)、陵,現(xiàn)衰微之征。上片描春宵,下片畫夕陽;無論殘月落日,秦樓漢陵,“皆著我之色彩”。上片抒兒女之情,下片蘊家國之憂;其昔盛今衰之慨,傷春悲秋之情,俱融乎其中矣!
歷代詩家以為,此詞是我國詞史上的奇跡,是“凸起的高峰”,是“百代詞曲之祖”,乃千古絕唱。王國維《人間詞話》賞其結(jié)句,稱“太白純以氣象勝?!黠L(fēng)殘照,漢家陵闕’,寥寥八字,遂關(guān)千古登臨之口。后世唯范文正(范仲淹)之《漁家傲》,夏英公(北宋詞人夏竦)之《喜遷鶯》,差足繼武,然氣象已不逮矣!”可見這“氣象”,無人可及;表現(xiàn)在《憶秦娥》中,“宏妙渾厚,渺遠(yuǎn)孤凄”是也!
玩索南朝齊梁時期文學(xué)家、史學(xué)家吳均五言絕句《山中雜詩》,亦頗費周折。思考許久,眼前似見一畫,心中如蘊一情,吳均“移情幽遠(yuǎn),樂在其中”之形神音容若在眼前,于是揮毫:
想象這樣一幅圖畫:山腰際,煙云繚繞,似朦朧,卻清晰;竹隙中,落日鑲金,疑佇步,實西沉。屋檐上,鳥雀歸巢,齊歡叫,旋寂靜;屋內(nèi)外,云氣氤氳,多涌動,窗吐吞。聲色具備,動靜結(jié)合,高低俯仰,情景交融……置身彼時彼景,仿佛走進(jìn)桃源幻境,又好像進(jìn)入仙山道觀,多么令人陶醉!
四句話,句句不離“山中”。分則為四景,合則為一圖。這分明是南朝梁詩人王籍《入若耶溪》“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之幽境!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生活,有山有水,無絆無羈,恬靜幽雅,自在逍遙,何其愜意閑適啊!
詩人移情幽遠(yuǎn)的雅趣、閑適自得的心情及清爽、樸素、自然的詩風(fēng),于此可知矣!
荷花淀派代表作家從維熙《裸的記憶》是一篇時空跨度較大的散文,時歷“文革”今世,地及地北海南、甚至國外,有往昔痛苦的回憶,有新近經(jīng)歷的見聞。為鑒賞這篇文章,讀了若干遍,還讀了從維熙小傳及其代表作,絞盡腦汁,仍不得要領(lǐng);突然,腦海中躍出“時空”、“審美愉悅”二詞,我意識到,入口找到了。于是,題為《穿越時空的美學(xué)思考》的讀后感便很快草成。
茲錄兩段文字:
一個“裸”字,可引發(fā)人們許多聯(lián)想和感慨:圣潔、齷齪,高尚、卑劣,美麗、丑陋,原始、文明,肅然起敬、嗤之以鼻……而當(dāng)我們欣賞從維熙近作《裸的記憶》時,感情卻格外復(fù)雜難狀。
……千奇百怪的“裸”,給讀者以感官的全方位開放,從而水到渠成地闡述了一個可穿越時空的深刻而又樸素的美學(xué)原理:“人類生活中,精神美是第一位的,世界上任何華美的時裝,都無法矯飾人的精神靈魂。”當(dāng)我們再一次回味作者全裸勞動的形貌時,難道不覺得是一種美的享受嗎?
近年來,鑒賞詩文,精思附會,大抵如此。偶有所得,似破解一謎,盡管答案不一定就是謎底,但心情卻格外晴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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